作者:刘香河

一登上千岛湖的游艇,置身于碧波荡漾的千岛湖,观赏着湖中那一座座岛屿,令我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的故乡,荡舟于有千垛之称的垛田。而从千岛湖回来之后,置身家乡的垛田,面对水上那一个个垛子,又恰似见到袖珍的千岛湖,有一种故友重逢之感。

“湖经洞庭阔,江入新安清。”读唐代诗人孟浩然的诗,脑海中便浮现出澄碧清澈的新安江,亦令我想起那新安江上游的千岛湖。位于浙江淳安、建德两县之间新安江上游的千岛湖,原是建新安江水库而形成的。湖中常见的岛屿只有几百之数,“千岛湖”之情境,需新安江水库水位很低时,方可呈现。原来这千岛湖,也有名不副实的时候。然,这并不影响游人们游湖观赏之兴致。

乘艇游于湖上,便可亲身感受一下千岛湖水特有的品性。这千岛湖水,不同于漓江水之悠静,丽江水之清纯,西湖水之妩媚。从千岛湖清澄的水体中,领略到的是一种清新,一种和谐。游艇在湖中行驶,但见那星罗棋布的岛屿,好似漂浮在湖面一般,这岛向游艇靠近,那岛又远离了。游艇穿行于一座座岛屿之间,交错而曲折,扑朔而迷离。可谁也说不准,说不定游艇绕过一座青青的岛屿之后,湖面会一下子开阔起来。难怪有人感慨到:“水回几讶船无路,山开又见一重天”。

说起来,家乡垛田与千岛湖还真的挺相似。与千岛湖湖面为一座座岛屿所阻隔相仿佛,家乡垛田,那原本颇为开阔的水面,为一垛垛长满作物的土垛所阻隔,形成了沟汊纵横、河道交错的独特地貌——“垛田地貌”。荡一叶小舟穿行其间,眼前的七沟八汊,曲折蜿蜒,让人如入迷魂之阵。

正是在这垛田之上,留下了郑板桥先生人生最初的足印,这里是先生的出生地。这里的得胜湖、旗杆荡,因岳飞抗金时操练水兵竖立旗杆而得名。《兴化县志》载:“飞率军……途经兴化时,曾驻师县城及城东旗杆荡等处。”而车路河与得胜湖的入口处,其名“水浒港”,不由得人们不联想到先贤施耐庵的《水浒传》。据说,施耐庵就是受垛田的启发,《水浒传》里才有了水泊梁山。“三十六垛八卦阵”之传说,由来久矣!

与我有兄弟情谊的本土作家刘春龙就曾写过一首《三十六垛上》,歌词如下:

一条条小河哟,流过三十六个垛,哪一个垛上住着我哥哥,水绕垛来垛恋水,哎呀我的哥哥呀,你可曾猜出妹的愁?

一声声渔歌哟,飘过三十六个垛,哪一条船上住着我哥哥,鱼水相欢情谊长,哎呀我的哥哥呀,你可曾听懂妹的歌?

一阵阵秋风哟,吹过三十六个垛,哪一片湖上住着我哥哥,天下月亮水里望,哎呀我的哥哥呀,你可曾知道妹想哥?

歌中盛满了水意,盛满了相思,听得人心神荡漾,情思飞扬。此歌一经传唱,便风靡水乡,被誉为:“垛田新民歌”。

细心的读者朋友也许会问:《三十六垛上》的词曲作者署名中,并不见“刘春龙”,是何故?这是他使用了“隐身术”。此歌词第一作者虞嘉梓,乃“渔家子”之谐音,实乃刘春龙是也。读过他有关乡村捕钓的散文之后,你便会知道,刘春龙是个地地道道的渔家子。

只不过,他的这首《三十六垛上》,并不是专门为垛田而写的歌,而他是在创作那部重要的长篇小说《垛上》时的副产品,乃为小说创作之需而作。

小说尚未出版,其中的歌词就已被谱成曲在当地传唱至火的程度,可谓意外之喜。当然,对于垛田而言,有了一部《垛上》也是颇具意义的。

将千岛湖与家乡垛田放在一起进行比较,那还是我年轻时的想法。坦率说,那时千岛湖名气要比家乡垛田名气大得多。时至今日,家乡垛田在地方党委政府精心打造下,知名度、美誉度有了质的跃升,垛田拥有了“世界双遗产”桂冠。油菜花开的时节,垛田又有了“全球四大花海”之美誉。

李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要说,阳春三月看兴化。确切地说,就是看我家乡的垛田!那漂浮于水上的一垛垛金黄,是那么耀眼,那么炫目,那么醉人心魄。

“眼前的一大片又一大片的菜花,一垛又一垛的漂浮在水中的田,它既是水淋淋的,又是沉甸甸的,既空灵飘逸,又厚重沉稳。”著名作家范小青,多次来到过我的家乡,她对垛田菜花的自然景观赞誉有加。

“举目四望,前后左右满是菜花、菜花、菜花!在阳光的映照下,眩目的金黄、金黄、金黄!蝴蝶翩跹,蜜蜂嗡吟,一阵阵浓烈的菜花香气,像酒一样醉人,我也确像醉了酒似地萌生着一些睡意了。”家乡垛田的菜花,在散文名家忆明珠笔下,变得眩目而浓烈。

不止于此,还有与之毗邻的水上森林,同样吸引游人眼球——

千岛湖与家乡垛田

“水杉参天,树梢益鸟欢聚,沟内鱼儿跳跃,林内一片生机。这里是野生动物的天堂,野鸭、白鹭、黑杜鹃、草鹦鹉、山喜鹊、猫头鹰等在此筑巢生息。林中鸟平时有3万多只,最多时有6万多只。黄昏时分,百鸟归巢,遮天蔽日,景象蔚为壮观。”第一次来我家乡水上森林采风的广西作家喻红,就有了如此细致生动的描绘。

无论是“河有万湾多碧水,田无一垛不黄花”的千垛菜花景区,还是“杉在水上,鹭在林中”的李中水上森林公园,每年的阳春三月,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游客,赏美景,品美食,来一次兴化水乡生态休闲游。

这时节的千垛景区,用“游人如织”,都不足以描绘其生动火热的情境。一波接一波的游人,有如潮水一般,涌入景区,他们为漂浮于水上的菜花而惊叹!他们为飞翔在翠绿林间的白鹭而感怀!他们更为眼前的自然生态而陶醉!真可谓金花盛开,游人如潮。

有一年,我兴致勃勃地带领着美国著名诗人C·D·赖特、斯洛文尼亚颇具影响力诗人阿莱什·施蒂格、苏格兰作家约翰·伯恩赛德、牙买加诗人夸梅·道斯、澳大利亚诗人丽莎·林等十几位参加国际笔会的诗人、作家,来家乡垛田观光采风,国际友人们硬是被景区乌央乌央的游人吓停了脚步。但见新建的景区公路上,数公里长的各式车辆堵得水泄不通,真可谓寸步难行。同事戏言道,做梦也不曾想到,看垛田菜花,倒看到了一场超大规模的车展。

所好的是,家乡的垛田菜花景观完全处于一种开放的状态,可近处细品,亦可远远观赏,同样能够感受到美的熏陶。就这样,一帮国际友人放弃了与垛田菜花零距离亲密接触,来了个远距离观照。

距千垛景区不远处,便是大名鼎鼎的东罗村,不仅有着“中国最美村镇”之美誉,而且还有了一个颇具诗意的名字:碧水东罗。这可是2017年江苏省委省政府启动特色田园乡村建设试点工作,首批45个试点村之一。

东罗村大礼堂,最吸引人眼球的,是大礼堂正面上方的红五星,以及下方的太阳光芒和红五星两侧相对应的三面红旗。这样的雕刻,一下子就把人带入到了那个火红的年代。大礼堂是由当年的老庙改建而成,最早建于1953年。大礼堂内部集报告厅、多媒体功能厅、百姓大舞台为一体,室内装有灯光音响和中央空调等设备。这里成了举办村民大讲堂、地方文化表演、村民聚会的重要场所。

由青砖小瓦建成的仿古建筑是村史博物馆,总面积160平方米,它也有一个诗意之名:东罗秋实。村史博物馆外墙,很是别致。由小青砖镂空叠砌而成。屋顶的玻璃天窗,大大增加了整个馆的室内采光。值得一说的是,整个村史馆,在建筑过程中没有使用一根铁钉,采用古代建筑中榫卯相连的一种建筑手法,让村史馆更显古朴之气。草垛,茅屋,蓑衣;农具,耕种,垂钓者,这样的场景,让人可以随时融入东罗曾经的历史,让观光客瞬间变成了寻梦人。

东罗广场,那可是东罗人气最旺的所在。广场舞,太极拳,各种民间表演应有尽有。一天劳作之后的东罗人,都愿意在自己的广场上,展示出提振精气神的另一面。那么,就来吧!彩灯亮起来,锣鼓敲起来,秧歌唱起来,广场舞跳起来,龙狮舞起来,……

碧水东罗,蜿蜒的河水,孕育出一方灵秀。鱼,虾,蟹,蚬子,螺螺,河蚌,淡水产品丰富;菱角,茭白,河藕 ,慈菇,荸荠,各色水生的美食盛产。鲜活的东罗味道,定然会唤醒你的味蕾,让它在你的记忆深处深藏。不止于此,当你置身于东罗返乡青年们醉心打造的民宿:“耘朵”,推开临河的窗,眺望田野上慢慢消散的晨雾,迎一轮初升的朝阳,定然会为你留下一段沾满泥土的乡情。

在宣传文化部门工作了几十年,接待海内外文化名人,特别是作家诗人不在少数。这当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当数接待贾平凹先生。

平日里,因为喜欢动动笔的缘故,我有意无意间亦读过平凹先生的一些作品,从《满月儿》到《腊月·正月》,从《心迹》到《商州》系列,从《浮躁》到《废都》……在我的心目中,平凹先生是个不仅汲取了大山之灵气,更汲取了古今之灵气的高产作家。

平凹先生是从邻近的汪曾祺老先生的家乡——高邮而来兴化的,一路风尘,到兴化已是傍晚时分。我和文联的同志在兴化宾馆平凹先生下榻处迎候着。一辆白色轿车驶入宾馆区,有人说了声:“来啦!”我赶紧出门,同行者中有时任《美文》常务副主编的宋丛敏先生和我的老师青年文学评论家费振钟。

费老师上前给我介绍:“这位是贾平凹老师。”我赶忙伸出手去,把贾老师迎进宾馆。说实在的,见了平凹先生,正应了人不可貌相这句熟语。要不是费老师介绍,我根本不会相信,眼前这位身材偏矮,肤色偏黑,相貌平常的中年人,会是写出一部又一部才气横溢大著的大作家。然而,很快我又发现了那浓眉下一双深邃的大眼睛。我又见到了作家手夹香烟,托腮沉思的熟悉场面,那已不止一次地在一些书刊上见到过。这才是作家贾平凹。

农历四月的兴化水乡,柳絮如雪,微风轻拂,偶或,有几行稀疏的细雨,滋生出些许淡淡的诗意。在这样的季节里,接待一个文人倒是蛮相宜的。

翌日上午,我们安排平凹先生一行,参观兴化市文博中心和郑板桥故居。文博中心是为了纪念板桥先生诞辰300周年于1993年建成的。平凹先生很是为一个县级市能花800多万元建设6000多平方米的文博中心而感到高兴;在参观了中心内的兴化历代名人馆后,又为兴化这样一个小地方,竟出了刘熙载、宗臣、施耐庵、郑板桥、李鱓等一批历史文化名人而赞叹。他欣然提笔写下了“难得糊涂人,得大自在文”,书赠文博中心。文博中心,现已更名为兴化市博物馆。

那次接待平凹先生,为让他领略我家乡的垛田风光,特意安排了一种叫“水上飞”的快艇,让他这个山里娃亲身体会一下乘船游于水上的感觉。我给这一行程作了一个很好的命名:观千垛秀色。

闻得著名作家贾平凹在垛田参观,一批又一批崇拜者,纷纷赶来,带着《坐佛》、《废都》、《白夜》等贾氏著作,请平凹签名、题辞,弄得我们都深感歉意。然而,平凹先生却丝毫没有一点名人架子,总是有求必应,一一满足。

就在快离开垛田时,又来了一批要签名、题辞的,平凹先生只好借助轿车的车头,伏在车上一一满足了崇拜者的愿望。当来访者满意而归时,平凹先生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点上一根烟。我跟平凹先生开玩笑:“贾老师在兴化过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劳动节。”平凹先生用地道的陕西话应道:“没啥,没啥。”

那天的确切时间是:1996年5月1日。

关于垛田菜花,此时我可以自豪地说一句,当年我们请平凹先生领略观光的,完全够得上“原汁原味”四个字。在那时的垛田,“水上飞”载着平凹先生,飞速行于碧波之上。快艇劈波斩浪,恰似水上飞。平凹先生聚精会神地观看着两岸水乡景色,一处处村庄被抛在身后,一垛垛漂浮水上的菜花垛子闪过一旁。

当他踏足垛田,登楼远眺,领略了“三十六垛八卦阵”的原始风貌,眺望那错落有致、金光灿灿的油菜花垛,眺望那纵横交错、变幻莫测的河汊,平凹先生不禁感叹:施耐庵能写出神神秘秘的水泊梁山,能写出浪里白条这样栩栩如生的水上人物,不足怪也,不足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