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写给庐山的最后一首诗《题西林壁》,流传到今天,主要有两个版本,区别集中在诗的前半部分——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这是我们中国人约定俗成可以背诵出来的版本,无论是课本还是读物,大都以此为纲。

但是,有趣的是,苏轼在《记游庐山》中,可不是这么写的:

与总老同游西林又作一绝云『横看成岭侧成峰 到处看山了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仆庐山诗尽于此矣

发现问题了吗?

这里的诗句变成了“到处看山了不同”。

“远近高低各不同”和“到处看山了不同”,七个字里竟然有五个出现了偏差,那么,哪一个版本才更接近苏轼的真实表达呢?

这里必须要分析一下苏轼本人对于文字的偏好度。他有一篇专门批判后人随意改写古人诗文的文章《慎改窜》。

在苏轼所在的北宋时期之前,一直可以追溯到文字形成文学之后的这段漫长岁月,古人对于文学作品的传播力度和方式都非常有限,说白了,就是誊抄。公号:无犀之谈

东汉时期,笨拙且昂贵的拓印技术,以及唐代的雕版印刷,对于书籍的传播力度都极其有限,即便是活字印刷术,也是在苏轼出生后不久才发明的。

因此,在北宋以前,对于寒门子弟,最经济的读书方式,就是抄写。

而在抄写的过程中,问题当然就出现了。

像我一样从事文字工作的朋友大概都有这种体会,你在读一部书时,时常会犯强迫症,认为原著中的某句话写得不爽,应该改一下,但我们读的是印刷品,要改,只能自己用钢笔做批注,没有任何传播效果。

可在古代,誊抄的过程中,抄者一旦像我们一样犯了强迫症,可是会毫不留情地对原著中的遣词造句进行二创的。

这也就是流传至今的很多古代文献会有少量字句出现多个版本的原因之一。

苏轼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近世人轻以意改书,鄙浅之人好恶多同,故从而和之者众,遂使古书日就讹舛,深可忿疾。”

泊苏26 “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篡改悬案

他还用自己最钟爱的偶像陶渊明最著名的诗句来举例,也就是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据苏轼讲,在北宋时,很多书籍中收录的这首陶诗,都写作“悠然望南山”

“采菊之次偶然见山,初不用意;而境与意会,故可喜也。”

一字之差,给苏轼的感觉是“便觉一篇神气索然也。”

“见”与“望”在普通人看来似乎区别不大,但诗人对于文字是苛刻且敏感的,尤其还是像苏轼这样最顶级的诗人。

我们再回头分辨《题西林壁》的两个版本,其实从逻辑上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诗的第一句写“横看……侧看……”,其实就在暗示,身为观者视角的苏轼需要从山的不同位置观察,也就合理地接上了“到处看山”的意思。

“远近高低”的视角,并没有强调视角的移动性,而是在强调视线的长与短,看远山与近山,当然有着高低的错落,这里缺乏对第一句“岭与峰”的交代。

因此,很遗憾,我本人的观点是,《题西林壁》目前流传度最广的那个版本,很可能是被某个像我一样有着阅读强迫症的誊抄篡改成瘾的家伙,改了几个字。

当然,我的观点,不过是一种未经过任何严谨推演与学术考证的人微言轻的自媒体声音,不值一提,亦不值得反驳,无非取异收哂罢了。

无论如何,我们总要离开庐山了。

在正式回到汴京之前,苏轼还要去很多地方,拜访很多有趣的或有宿怨的人,欣赏很多精彩的或凋敝的风景,写很多同样传颂至今的诗词文章。

再见,庐山。

谢谢观赏,再见

无犀 原创

《重新认识苏东坡》至今三载余,以地点或事件为章节,讲述苏轼人生片段。

不求全,但求心与坡公片刻共鸣。

苏学已是显学,本作不乞更多新颖之贡献,但求世人了解、理解这具历千年而不朽之伟大灵魂,不枉余生“苏写”。

是为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