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桥是画中矛盾的高潮,充分表现了画家对事物的观察力、表现力和概括力。大船的桅杆要撞上桥帮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险情呢?有一个船夫非常机警,他拿起一根长篙,死死顶住桥帮,让船暂时过不去,让船工有足够时间把桅杆放下来。 (引自余辉《了不起的中国画》)
屏风上的草书大字被用作货车的苫布
■“这个送外卖的小哥已经是熟练工了。”
■问病与问道
■问命
■收藏周刊记者 潘玮倩
从前每到三月,天清物明。有时人们会到河岸上去、到桥上去,看春天景色。上河,是一个动作;辅以时节,四野皆市,遂成《清明上河图》。
900年前的长卷,只述说了北宋的繁华吗?不。单是结尾处三个毫不起眼场景,已展现盛世忧患。这三个场景是“问病”“问道”和“问命”。
张择端,绝不仅是宫廷画家,他是一个凡间的沉浸者、觉察者和追问者。
“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在结束时,他的忧患、他的期待、他的迷茫,尽在其中。”余辉,在他的《了不起的中国画——清宫旧藏追踪录》一书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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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当代作者和810个古代熟人
余辉曾与《清明上河图》“亲密相处”。作为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过往30多年中,他几乎日日与画相伴。好些名画,许多人认为早已没有新的研究突破口,但他仍对细节反复“纠缠”,并对历史密码有所破解。
古人就是他的“熟人”,810多个《清明上河图》里的熟人,告诉了余辉许多“秘密”。例如,他们是何时被张择端画上去的——
“我们看到画面中有两个人在推着车,一辆在大道上、一辆在胡同里,车上盖着一块大苫布,上面写着草书大字。很显然,它本来不是苫布,而是大屏风,是粘在屏风上面的书法作品。这么好的书法作品给扯下来当苫布,一定是这个写字的人出事了。会是什么人写的呢?”
北宋只在崇宁年间初期发生了类似事件,苏轼、黄庭坚被宋徽宗废黜,他们的墨迹被下令“销毁”——
“画中出现的这个情景,记录了当时发生的真实事件。我们在画中看到了多处事件和物件,都和北宋崇宁初年有关,那么画完这张画很可能是在北宋崇宁中期,差不多1105年左右。”
而过去一直说画的是汴京城的东南角、东水门一带,是否?余辉通过对城门、桥身、寺庙的细节研究,发现画家都有意回避了具体名称,这与后者连一张广告招贴字都画得清清楚楚形成鲜明对比,所以结论是,“(张择端)根本就不想画一个具体的地方”。
但这地方,展卷乍看,确是太平日久,人物繁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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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从忧乐感兴衰”
当时的北宋,是世界上最富庶的国家,开封是“坊市合一”的开放性大都市。繁荣到何程度?北宋灭亡时,一位名叫孟元老的人逃到南宋,写下中国古代首部笔记体文献《东京梦华录》。这部被后世称为文字版《清明上河图》的著作,诉尽昔日都城之恋。譬如刚刚过去的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
然人情和美,终成怅恨,这,无需等到《东京梦华录》成书之际,已现于《清明上河图》宝马争驰御路时。
余辉认为,最早看出画作有“忧勤惕厉”之意的,可能是元代江浙儒学提举李祁;第二位可能是他的五世孙、明代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他的观画感受是“独从忧乐感兴衰”;第三位,明代南京礼部尚书邵宝,他“反复展阅”后,发现了一系列“触目警心”的问题。
这些问题是什么呢?在《了不起的中国画》相关章节后半部分,列举一系列细节研究后,作者再一次,就他那810个古代熟人的活动,用现代语言进行了总结:
“画家从卷首就开始注重表现贫富对比:将困顿的出行者和欢快的踏青返城的贵族放在一起进行对比;饿汉与那些在酒楼里聚餐的雅士,纤夫与坐在车轿里的富翁和骑马的官宦人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还有那高贵的香料店、在医铺里治酒病的富人与饥渴难耐的穷人更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在靠近卷首的地方,一个穷汉想喝一碗茶,脱光了衣服都掏不出一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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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末“三问”:问病问道问命
在这份纵24.8厘米、横528厘米的手卷中,张择端兼工带写、一气呵成,于寂静原野和浩瀚河流之间,都市钱陌、酒食作匠,微小世间似有曾相识的无数繁盛,却于细节处,见华贵白马惊散小茶馆,官衙阶前士兵躺平而卧,城墙上长着杂树,域外骆驼商队长驱直入。
“画家用整卷的篇幅,把一系列社会危机和痼疾展示了出来。到最后,就该有一个含义深刻的收笔。他接连问了三个问题:问病、问道、问命。”
问病:画作的结尾部分,有两个妇人,其中一个抱着小孩,在一名为“赵太丞家”的屋檐下,与一位深色衣服的男子对话。他可能是位医生,因为门前牌匾上写着“专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另一个牌匾写着“五劳七伤”。
问道:在医铺旁边有座宅子,坐在门口的男人,似正在给面前另一个背着行囊的人,伸手指示方向。
问命:一个开敞的铺子,挂着很大一个“解”字,靠里一位老先生,微仰身子,摇着扇子,他周围是许多打扮各异但都对他凝神注视的人,应是在听他解说。
他们在求解。
也许很多人也一直在求解。
从前,当不明白这世间繁盛与衰败的双生,曾限于盲目的附和与欣喜,唯有经历,不管是年少的游学,还是成年后的再习(书画),乃至中年后的内外观照,才能在有限的材料和有限的时间中,生发一些真正的悲悯和力量,给自己和他人,留下几个略有意义的追问。
张择端,和一部分人,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节选
艺术史里的艺术家 他们慈悲到终了
撰文:余辉(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浙江大学博士生导师)
我们怎样才能喜欢艺术史?
首先,要从思想上去感知这门学科的本性,要知道艺术家是有感情的,因而艺术史是有温度的。
这是一门需要用深厚的情怀去热爱的学问,因为在那个里面的艺术家个个都充满了不同的情怀,他们的情怀没有一样是可以复制、粘贴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的情怀,那就是慈悲,一直慈悲到忘我、慈悲到终了,他们把心中的慈悲奉献给了大自然、奉献给他们所爱的世界和所爱的人,否则你就不会理解他们,更不会理解他们的作品。
中国的艺术家是这样,外国的也是这样,这是所有伟大艺术家的共性。当你一头钻进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卷为你开设的一家家店铺和铺设的一条条街巷时,向你诉说着这里正在发生的事件并担心着将来的命运,你的悲悯之心不会让你安然而去;当你展卷《千里江山图》时,让你感知到短暂的生命光耀竟然能照亮近千年,你的敬畏之心会让你不忍掩卷;当你面对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卷,你还会纠缠于往日命运对你的不公道吗?你会慢慢地平躺在他给你的线条里,顺着他给你的自然流向,洗净一切别人给你的和你自己的污垢,获得周身的畅快和精神的畅达。
(据《了不起的中国画》)
《了不起的中国画:清宫旧藏追踪录》
作者:余辉
出版社:上海书画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08月
我们在面对一幅中国古画时,应该看什么、怎么看?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余辉从中选出10个古画案例,涉及10余幅稀世名画,均为清宫旧藏,为你一一揭开其中隐秘,包括创作动机和目的、绘画内容、细节解析、收藏过程等,内容延伸至中国古代的宫廷、经济、文化、艺术等多个方面。
(本版图片和相关资料由上海书画出版社和北京故宫博物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