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邀参加琼岛笔会,住在海口郊区亚洲大酒店。十年前来过,也住在这里。饭后在门前布满椰子树的景观道上散步,看着婀娜多姿的椰子树,触景生情,想起十年前的一件往事。
那一次到海口,也是参加海南省作协组织的一次笔会。顺便到海南一家出版社结算一本书的稿费。第一次到海南岛来,对岛上一切都好奇。尤其那独具特色的椰子树,树树娇艳,各各不同。风中揺曳,像美女月下独舞。也似女人披肩秀发,迎风展开,又迎风收拢。树上的椰子不是挂在枝间,而是麻麻密聚在一起,像地上一窝窝恐龙蛋。当时便赋诗曰:海南岛上气象雄,因有椰树便不同。初次见面,便对椰子时情有独钟起来:岛上椰树何所似,月下美人婀娜来。真是道不尽千种诗意万种风情。
笔会头天晚上安排宴饮,小酌后入住酒店。工作人员小盛说,晚上就不安排活动了,门前就是景观道,大家自由浏览。想寻找艳遇的,探险的可以自行前往。道旁的每一棵椰子树下,都有一个秘密,自己去探寻吧,每一篇都是绝好的写作素材。经他这么一扇乎,许多人都跃跃欲试了。
我在酒店住下安顿好,稍事休息,就背着双肩背包出了门。我已结婚成家,不会去找什么艳遇,但作为一个作家,初踏琼岛,很想领略岛上风情,搜集一点写作素材。我走出酒店大门,看着一棵一棵椰子树等距离立在大道旁,后面是绿化隔离带,每一棵椰树下果然站着一个女郎,她们一个个好像护树女神。有的人衿持,站那里默默无声。有的人热烈,主动给过往的男人打招呼。我不明就里,不敢前往,就踅摸到道边一个卖椰子摊前,花10元钱买了一个椰子。摊主帮砍开,我一边用吸管吸吮椰汁,一边和他闲聊,问椰子树下那些个女人,都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站在哪里?摊主男性,40多岁,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说,都是来讨生活的啦,有的是拉客的,有的是找工作的,有的是碰运气的,有的是想交朋友找对象的,凡正都是普通人啦,下层人啦,没有一个是领导干部子女的啦。我说,你挺同情他们的。他说是的啦,都不容易的啦。说罢一刀砍在一个椰子壳上说,我要是女的,我也去椰子树下站着啦!他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我,我决心去接触一个椰下女,和她聊聊天,找点写作素材。
我下定决心向椰子树走去,但走到半道又犹豫了,万一有女孩把我当成嫖客拉住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应对?这么一想,脚步就放慢了,慢也得走,不好折回去。正好我看见有一棵椰子树下没人,我就朝那里走去。想在那里喘口气再做打算。没想到,我刚走近,树后露出一个女孩子的脸。她高高的个子,偏瘦,正好隐身椰子树后,她这突然一露脸,把我吓了一跳。
先生,没吓着你吧?女孩说。
我说,人家都大大方方站在树下面,你躲到树后面藏猫猫呀?
女孩说,我头一次来,有点不好意思,抹不开脸面。
我说,你是干什么的,来这里干什么?
女孩警惕性蛮高,说,你先说你是干什么的,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我是作家,从北京来海口开会,来这里是体检一下夜生活。
女孩笑了,说:原来是作家呀,我也喜欢写作。我叫刘晴,湖南郴州人,今年刚从海南职业技术学院毕业,还没找到工作,想自己创业,又缺少资金,来这里碰碰运气,看有没有有钱人愿意帮助我。
我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回想自己当年成长不易,再看看面前这个清纯的女孩儿,就动了侧隐之心。我说,咱俩别站着说话了,前面不远路灯下有个座椅,咱俩坐椅子上唠唠如何?刘睛说可以,我俩就走过去坐到椅子上说话。
我说,你创业得几万元?刘晴说,不多,3万元就够。我说,家里拿不出来吗?刘晴说,家是彬州那边苏仙岭农村的,父亲长年有病,家里贫困,能供我上学已很不易,咋好给家里再要钱,要钱家也没有呀!我说,苏仙岭我去过,那里有关过张学良的房屋。刘晴说,是的是的,我家离那里不远。
一番交谈,刘晴给我留下好感。我给她出主意,说政府现在鼓励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尤其鼓励大学生自主创业,你可以去申请贷款呀!她说,去试过,人家说得有担保和抵押,谁给我担保,我拿啥抵押呀,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她打开随时小包,给我看了她的毕业证。我看得清楚,根据我的经验,这个毕业证应是真的。
我把毕业证还给她。我说,我可以帮你。刘晴说,你怎么帮我?我把双肩背包转到胸前,把包打开,说,我刚从海南出版社领3万元稿费,拿给你创业。刘晴出乎我预料地拒绝了。她说,你写一本书容易吗?我爱好写作,知道写作之难,出书不易,你这点灯熬油挣的血汗钱我不能要!这样吧,你要帮助我,你就给我讲讲写作,讲讲你的作品,给我介绍介绍经验,让我也通过写作改变命运吧。我心里说,通过写作改变命运何其难,那是说说就能办得到的吗?心里这样想,但为鼓励她,我还是向他认真介绍了我的写作经历、主要作品和创作体会。
愉快交流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时光像小河流水眨眼间就流走了。我要回宾馆,刘晴要回职业技术学院。她说,她因为工作没着落,赖在学生宿舍没离开。你怎么回校,夜这么深了,你一个女孩家安全吗?我有点自责,没帮上人家,还耽误了人家回校时间,一时来了豪气,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刘晴上了去。又一想,我也跟着上了车。一个男人,得替女孩的安全负责。
到了职业技术学院,我让出租车稍等,把刘晴送进了宿舍。我刚离开,她又出来了,说,潘作家,谢谢你!我心里一阵冲动,把双肩背包里捆成一捆的3万元,塞到刘晴手里,嘴里喊道:你就用它创业吧!祝你成功!等刘晴反应过来来追时,我坐上出租车一溜烟地跑了。
回到北京,我对妻子撒了谎,说海南出版社的稿费没要回来。过了一段时间,别的出版社付了一笔稿费,我顶海南稿费交给了妻子,折东墙补西墙,妻子没发现短斤少两,也就平安无事。渐渐地这3万元我就忘到脑后了。
四年后的一天,海南出版社又汇来3万元,说是稿费。我说我领过了呀,不能重复领。社里财务说,不是重复领,是一个叫刘晴的女孩子拿来的,让我们代为还给你的。她说,你原先那笔稿费借她用了,她现在创业成功了,还你钱找不到你,只好给出版社添麻烦了。取出这笔钱,我一时百感交集。不仅是为钱的去而复得,更为帮一个女孩子创业成功而高兴。
这一次到海南参加笔会,除了交流和考察,省作协还增加了一个项目,让我们这几个资深作家给海南文学界的一些年轻才俊颁奖,他们在海南文坛崭露头角活力四射未来可期。站在颁奖台上,我对应颁奖的是年轻女作家刘琼,当我握着她的手时,突然觉得面熟,她此时已认出我:潘老师,潘老师,我太幸运了。我说,你的名字?她笑着说,我是刘晴,写小说的笔名叫刘琼,把你蒙住了吧?我说是的,我差点没认出你来。我看她获奖证书上获奖作品的名字叫《椰遇》。她说,写的就是一个女大学生和一个作家在椰子树下相遇的故事。 挺好,我也把它用作我这篇小说的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