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奚啸伯随梅兰芳在南京公演,经溥西园竭力一捧,因致声名大噪。梅兰芳剧团之正梁老生向为王凤卿,继为谭富英,今一个行将就木,一个不甘居右,而王少楼、杨宝森辈,又不自振作,短中取长,啸伯乃独得博士提携,其实渠艺尚不及王文源、安舒元辈,真幸运儿也。

 2.王少楼乃武生毓楼之子,梅畹华之内侄。幼从余叔岩及李洪春游,搭斌庆社献艺,后经程玉霜提携,历演申汉诸埠,颇获好评。学余得其圆活,尚未及其紧峭。唯年事正壮,方期进取,讵料不好好学余,易辙肖马,取法乎中,声誉遂江河日下。闻该伶嗓音时常失润,今有改习文场之说。

梅兰芳、王凤卿之《汾河湾》

 3.摒弃一切私见,专就唱功而论,现代须生的等次应该是:

 余叔岩 长:紧峭;短:喷口太用力。

 言菊朋 长:清越;短:矫柔太过。

 谭富英 长:朗畅;短:火候尚差。

 贯大元 长:苍劲;短:行腔略滞。

 王又宸 长:逸远;短:有脂粉气。

 谭小培 长:纯正;短:开门见山。

 高庆奎 长:高亮;短:驳杂不纯。

 杨宝森 长:古朴:短:水音薄弱。

 王少楼 长:圆润:短:咬字松懈。

 马连良 长:圆滑:短:阴阳尖团不分。


 4.“余马高”三大贤,是当今不为旦角跨刀能独当一面之仅有三位为生行扬眉吐气之贤能者也。

 5.杨尚没有看过,就生平所看过的武生来谈,盖叫天拙于歌喉,不擅长靠;高盛麟短于翻扑,不工短打;李少春刚劲不够,略失纤弱;厉慧良一味猛勇,根基欠稳,均非全才。前者看京剧院一团戏,发现后起武生钱浩梁,能唱能打,神情既佳,气度亦不弱,跌扑见功夫,腰腿甚灵活,堪称全须全尾,确是武生行里的一个后起的优秀人才。

 6.现代京剧的花脸(反派)唱腔,又像是唱,又像是念。

 7.在汉口呆了23年的高盛麟,奉令调京,即将离汉——“沙滩无水怎卧蛟”。

图片高盛麟之《夜奔》

 8.看现代戏的折子戏,李崇善很不弱,张学津没见精彩,童祥苓是南方味。

 9.昨日听说高盛麟在京演出四出老戏——内部观摩,是《长坂坡》《一箭仇》《铁笼山》《快活林》,演《长坂坡》是可靠的消息。今日又有一说是《长坂坡》《落马湖》《恶虎村》《挑华车》。看来前一种说法较可靠。前四出是一长靠,一箭衣,一短打,一开脸,各有代表性;后四出说不出名堂来,而且黄天霸的戏想来不会演的。

 10.高盛麟已接近六十了,听说在北京排戏练功,跑起圆场来,一些小伙子跟在后面喘不过气来。传说看了他的《长坂坡》的人讲,依然不减当年。

 11.无线电播送《打渔杀家》,首先还有一段说明。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可能一无所知。


 12.电视播放纪念马连良的演出,剧目为《群英会》《借东风》。马最良的前鲁肃,想起1935年此君在汉口新市场大舞台演出,一日看他与王泉奎的全部《捉放曹》,大概有三成座。叶少兰的周瑜,卖力而不善表演,想起30年代看过三个旦角徐碧云、赵君玉、荣蝶仙的反串小生戏,三位老伶工的功力都很深厚,尤其是徐碧云,所扮的周瑜、陆文龙,腰腿尤见功夫。四大名旦都演过反串小生戏,均不能与徐碧云相提并论,毛病是不能脱却脂粉气。看徐是1937年,安舒元的鲁肃,其弟徐松元的孔明;看赵是1938年,赵如泉、安舒元分饰鲁肃、孔明,黄盖是李克昌。

马最良之戏装照
 13.粤剧老伶工白驹荣双目失明,居然献艺台上,不仅头头是道,其瞽睛竟能表现奕奕有神,当年之葛四,今日之富兰,均不足与之相提并论也。

 14.听唱盘中谭鑫培之《乌盆计》、吴彩霞之《三娘教子》诸篇,均简古而近似汉调,平剧脱胎自汉调,信然。

 15.梅翁(怕不好再称“梅郎”了)依然不断地出现舞台,五十年如一日,为自有旦角以来,舞台生活最为悠久的一人,最属难得的是自始至终,一直红到底。

 16.程砚秋与杨宝森的逝世是京剧里一个很大的损失,从地位身价说,程更甚于杨,但由于不爱好青衫,因此对杨的早死,感到格外怅惘!

 17.师友浸润,文人捧场,成名之道也。

 18.1937年一次在武昌共和看汉戏,有一坤伶老生余小岩唱《收姜维》,在山冈上一笑之后,台下有不少观众报之以通,不料这位老生竟忍受不了,当场取下髯口,破口大骂,于是台上台下闹成一片,成为看戏以来从未见过的奇事。不过,她取下髯口来大骂,倒还有些道理,这就不是诸葛亮,而是她余小岩了。

 19.“应工”是成为常规的反串,例如汉剧《打棍出箱》的两个差人,其一(无须者)即由老旦应工,京剧《翠屏山》之杨雄,有时亦可由花脸应工。应工不能指一般的扮演。

 20.黄裳评剧,确有新的见解,不失为评旧剧中之较有进步意识的,颇不乏其思想性,评伶则逃不出一般老评剧家的观点。

 21.《贺后骂殿》在汉剧一名《二王图》,三生尹春保以此剧为拿手杰作,其唱词中居然有“皇嫂嫂,你要耐点烦……”这么一句,尹伶在这“点烦”之间,还特加有一个“把”字。

 22.《长坂坡》是赵子龙抵御曹兵以掩护刘备溃退,并不是胜利者,却让著书人、扮演者,描写、表演得如生龙活虎,成为赵子龙的一伟大战绩。

 23.若《蝴蝶梦》,用庄子试妻的方法,来考验每一个人,其不落于陷坑者几稀。

 24.一天,汉口长乐的汉戏日场,是新戏《卧薪尝胆》,徐继声去勾践,唱得哑不成声,台下哗然,我很有点替他难过。台上为此写出一块牌子:“徐继声艺员因病嗓音失润,诸君原谅!”这在当时是一种通例。

 25.看了盖叫天一本谈戏的书,觉得他终有一股邪味,所以决定了他只能演草莽英雄,却不能演高宠、赵云。我这“邪味”的说法,可商是不待言的。

盖叫天、俞振庭之《英雄义》


 26.《龙凤呈祥》《法门寺》都是一些较好的群戏,但我却不欢迎,原因是这些戏里有“窝工”现象。我喜欢人数不多的小戏,集于一身,便不能偷懒。

 27.演《空城计》的孔明,最难的是一股内在的沉雄气度,马连良、谭富英都不能绘状,唯有杨宝森有这种意境。

 28.平心而论,我看旧戏,是不在戏的本身怎样,而是注重角儿的表演的。我爱看高盛麟,却不是爱看《挑华车》。

 29.汉剧叫《贺氏骂殿》,京剧叫《贺后骂殿》,一字之别,可以显出二剧风格的不同。

 30.不管是小说或戏剧,有文学眼光的人,总喜欢一个“悲惨”的结局,反对大团圆,我觉得这是由文学浚发出来的一种残忍。

 31.三年可以出一个状元,十年难出一个名伶,“艺术”还要加上“际遇”。王少楼如果不败嗓,盛名决不减于谭富英,李少春若不遇着余叔岩,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王少泉。都有际遇问题。

 32.有些人在上海呆久了,变成了以洒狗血姿态出现的海派,其实上海对京戏也起到了改革进步的作用,梅兰芳也融会了一些海派风格,但丝毫不表现外江气,这就是梅的优点。

 33.看了麒麟童的双出《打严嵩》《别窑》,“打严嵩”是麒在打张宏奎,过分老辣,过分熟练。“别窑”更不对工。嗜戏如予,竟未终场。

周信芳之《打严嵩》

 34.看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觉得恂恂儒弱,而盖叫天之《粉墨春秋》,便另是一种粗犷味道,这大概是“八大拿”的作风影响吧!

 35.今日之袁世海以学郝驰名,尝观其《群英会》之曹操,及偶然于无线电中聆其《李逵》《将相和》之唱,只觉火炽而锋芒毕露。学郝尽学的是缺点——造作太过,努力过分。

 36.名伶之所以称为名伶,是举手投足一言一动的一种气度,这是功夫,是模拟不着的。

 37.表演者,做出来的唱出来的,竟不似表演,这就是能耐,近三十年来,我只看到汉剧余洪元、牡丹花有此意境。

 38.电台播送《淮河营》,马连良、马富禄、张洪祥合演。当年余洪元、朱洪寿和大和尚的这出戏,是一份绝后空前的清奏。

 39.梅兰芳誉满菊国,五十年如一日,王蕙芳成名更早,至倒仓后,即一蹶不振,当年兰蕙齐芳传为梨园佳话,抚今思昔,殊为蕙芳惋惜嗟叹也。

 40.旧剧没有说明书,凡剧中人之道白,背躬引子定场诗之类,有时均有代替说明书的意味,不当认为系剧中人之语言。例如“报名”,如果谓系剧中人之自白,试思有是理乎?要之无非告诉观众其所扮演者为何人耳。

 41.地方戏,固多优点,但究竟粗俗之处比较多,未能如皮黄之大雅也。

 42.1937年左右,汉口的京剧票价:梅兰芳是四五元之间,此价其时可买一只质量不坏的钢壳挂表,或一条毛呢裤,如说吃,则是一桌八碗四盆的酒席,买猪肉是近二十斤;程砚秋、马连良三元以上;荀慧生、尚小云略低,然大致相埒;谭富英、王又宸、言菊朋、于连泉也要二元以上;周信芳、盖叫天则只能一元以上,原因是配角不十分好,同时南角也比较不值钱。抗战前,徐碧云、安舒元来汉,日场票价五角,当时认为是极便宜的,实际是五碗三鲜面,也可以的。

程砚秋、俞振飞之《春闺梦》


 43.顷在无线电中收听汉剧《烹蒯彻》,周天栋叙说韩信之十大“罪”,激昂慷慨,令人动容。忆曩年看余春衡之《扫雪打碗》及《打渔杀家》的两句“叫头”,竟令我鼻酸泪下。余伶艺仅中等,然求诸今日,已属难得。周伶过去不无过火,年来渐趋纯正。

 44.汉剧《打渔杀家》萧恩与教师爷对白:

 萧恩:这乃是朝廷的王法(指教师爷手里的锁链),岂是尔等……

 教师:什么王法!王法就是我,我就是王八。

 通过教师爷的回答,一方面说明所谓王法究竟是怎么回事,同时又加以丑诋轻蔑,很有些意思。

 45.诸葛亮“草船借箭”时,蒋干并未出主意,只是在曹知道是中计后,提出要追赶时,说了句“顺风顺水,追赶不上了”;曹操虽然并未派兵追赶,但依然“呸”的一声给了蒋干一个绷脸,还加上一句“此事又坏在你的身上”。蒋氏除了勉强申辩说“这一回不与我相干”,最后也只能叹息“曹营的事,真是难办”。如果你已经成为一个不逗人喜欢的人,最好少开口,即使你提出的意见是对的,被采纳了,也不见得受到称许。

 46.二三十年代间,汉剧余洪元曾排过一出新戏,叫做《人不如狗》。

 47.1945年春夏之交,在湖南津市看了一次湘剧,大轴是《定军山》,从战败张郃回营起,剧中未上严颜,黄忠打扎巾(如京剧),穿箭衣马褂,不扎靠,由老生扮演,不同于汉剧系二净扮,开脸。

余叔岩之《定军山》

 48.有的武戏演员,每演《白水滩》或《金钱豹》等戏,于舞棍耍叉之际,当观众报以彩声时,则加倍卖力,彩声不辍,舞之不停。由于过分努力,常常弄得把子失手,而转于哄笑声中终场。勇猛而不稳健,每不免于溃事也。

 49.小叫天为谭鑫培的艺名,张英杰为了标榜,改名盖叫天;其后沪江一张(远亭)家小科班,一小老生竟取名盖叫地。使我联想起一古代笑话:一人先说春雨如膏,第二人接着说:夏雨如馒头(按,误以“膏”为“糕”,故有“馒头”说),接着第三人称:周文王(按,误以“夏雨”为“夏禹”,故有“周文王”说)像烧饼。

 50.清朝末年,演戏多借会馆、公所(均有舞台),如汉口的三皇殿、万寿宫、西关帝庙等,经常演出,但不挂水牌,不发戏单,也不像京都把所演的剧目中的道具公开展出,观众看戏,只好碰运气。某会馆门口有一糖摊,如会馆中有演出,只要买其薄荷糖一块,摊主人便能告诉你当日戏码。
(《艺坛》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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