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919—967年),字咸熙,又名李营丘,山东青州营丘(现青州市臧台一带)人,他是五代、宋初著名的山水画家,是我国绘画史上影响巨大的人物。他开创了齐鲁画派,独创的营丘山水林画法成为后世山水画家的楷模。北宋刘道醇《圣朝名画评》把李成的画列为“神品”,并称其“思清格老,古无其人”。宋徽宗时期的《宣和画谱》谓“凡称山水者,必以李成为古今第一”。
李成祖上系李唐宗室,到李成祖父之时,李唐王朝已经覆灭多年,昔日风光无限的李氏一族家道中落,生存环境日益恶化,祖父李鼎于五代时避乱举家迁居当时繁华的青州府,定居营丘。历史上,营丘在青州府的具体所在有多种说法。近年来,国内著名考古研究专家夏名采经过大量考证,认为营丘的确切地址在今天青州市何官镇,臧台遗址就是当时营丘的核心,其周边的马兰、饮马等数十个村落留存至今的村名共同印证着当时营丘重要的地位。
李成的父亲李瑜,曾为青州推官。李成出身于世代官宦之家,为书香门弟、名门望族。“儒道自业”、“博涉经史”,胸富文墨,磊落有志,具有经世济邦之才。家族曾经的显赫也曾经使他胸怀远大抱负,但是父亲推官底层官员的经历以及耳濡目染官场的尔虞我诈,加之当时战乱频繁,政局动荡,他壮志难酬,不得展其才能和政治抱负,终于使他远离宦途,转而寓兴于书画,寄情山水,诗酒自娱。
历史往往让人捉摸不定,它失去的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官员,这个位置很多人可以替代。但是,它成就的一个举世瞩目伟大画家,却无人能敌。49岁的李成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叹息。但是,丝毫不影响他在中国山水画创作中的扛鼎地位。
在五代时期,荆浩、关仝领军画坛,世称“荆关”。后梁荆浩吸取北方山水雄峻气格,开始强调笔墨的作用及勾皴的使用,作画“有笔有墨,水晕墨章”,勾皴之笔坚凝挺峭,表现出一种高深回环、大山堂堂的气势,为当时北方山水画派之祖。所著《笔法记》为古代山水画理论的经典之作,提出气、韵、景、思、笔、墨的绘景“六要”。与荆浩同时代的关仝所画山水颇能表现出关陕一带山川的特点和雄伟气势。北宋米芾说他“工关河之势,峰峦少秀气”。关仝在山水画的立意造境上超出荆浩的格局,而显露出自己独具的风貌,被称之为关家山水。李成的山水画,师承荆浩、关仝,继续着力描绘北方的山水,在表现技法和创作思想上有了全新的变革,像一轮灿烂的朝阳照耀北宋画坛。
二
在立意构图上,他说:“凡画山水,先立宾主之位,次定远近之形,然后穿凿景物,摆布高低”(李成《山水诀》)。在具体实践中,多取平远之势,旷阔平远为其经常表现的场景。郭若虚《图画见闻志》称“烟林平远之妙,始自营丘”。其平远寒林,画法简练,笔势锋利,意境深远。我们今天品读《寒林平野图》,那种意境的营造,是一种令人心颤的冲击,萧瑟隆冬旷远的平野中,长松亭立,静默无语,直立于天地之间,那是一种刚直不阿、居高自远的形态;古柏苍虬,枝干交柯,老根盘结,河道曲折,似冰冻凝固,那是一种时光凝滞、岁月蹉跎的描绘,而烟霭空蒙而至天际更使我们感受到时空的久远和无限。
在山水画“有笔有墨”上,李成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峰,用墨精到,极致传神。强调“落笔无令太重,重则浊而不清;不可太轻,轻则燥而不润;烘梁过度则不接,辟绰繁细则失神”(李成《山水诀》)。李成充分发挥笔墨的表现功能,以爽利的笔法和微妙的墨色表现烟霭雾气中山川大地的灵秀和风雨明晦的变化。李成作画笔势锋利,墨法精致、细微,用墨淡而富于层次,如梦雾中,宋代费枢在《钓矶立谈》中评论他这样的绘画方式为“惜墨如金”。
在自然物象表现方式上,汲取前人强调写实和精工细笔之法。李成刻意师法于自然,经常到野外写生,多以直擦之皴法画平远寒林,能“扫千里于咫尺,写万趣于指下”,真实生动地表现出开旷和远邃,有很高的写实技巧。李成“命笔,惟意所到,宗师造化,自创景物,皆合其妙。”但他不拘泥于他人,而是从自身的实际情况出发,运用远近明暗对比手法,自成一家。他画山石,圆润精巧,烟岚轻动,如对面千里,秀色可掬;画寒林老树,不求怪异之态,强劲挺拔而富有生命力,对于画面的布局,造诣尤深,他的画,勾勒不多,富于层叠,意趣盎然,皴擦甚少而骨干自坚。他画树木,以淡墨拖抹,作节处只下一大墨点,呼之欲出。其焦墨树木,蟹爪垂枝,平淡中现雄奇。他画雪景,更显水墨功夫,峰岩林屋皆用淡墨,于水天连接处全用粉填,巧妙自然,清晰可辨,很好地烘托出雪后的风光。他的山水画“前人所未尝为,气韵萧洒,烟林清旷,笔势颖脱,墨法精绝,高妙入神,古今一人,真画家百世师也。”宋《宣和画谱》,元《图绘宝鉴》、《画鉴》,清《清河书画舫》等,均对李成的绘画艺术给予了很高评价。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首创山石“卷云皴”之法,米芾形容李成的画“淡墨如梦雾中,石如云动”,这种“石如云动”的形象成为以后画家用李成笔法作画的重要风格标记。李成以独特的绘画风格和精妙的艺术技巧,和范宽、关仝一起被《图画见闻志》称为“三家鼎峙”、“百代标程”的大师。
三
李成画迹在北宋时已经很少,米芾甚至提出了“无李论”之说。今有《读碑窠石图》(图中人物为王晓所画)、《寒林平野图》、《晴峦萧寺图》、《茂林远岫图》等传世。
值得一提的是,李成的《读碑窠石图》体现出的沧桑历史感,代表了中国山水画人文意蕴寄托的的典范。《读碑窠石图》纵126.3厘米,横104.9厘米,双幅绢本,墨笔。现藏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图绘荒野寒林,窠石错叠,枯枝槎桠,林中昂首龟趺上驮着一块碑,碑前有主仆两人,主人骑骡,正神情专注地俯身仰首细读碑文。仆人则拄杖站立,目顾他处,心不在焉。画中的人物正面对斑驳的石碑,深深地沉浸在对历史的缅怀之中,人世沧桑,往事如烟,气象萧疏,烟林清旷。我们联想到李成的身世,一种沧海桑田、世事无常的沉寂萧疏之感跃然纸上,我们可以说,寓情于画,李成画作拉开了中国山水画人文情感寄托的大幕,山水画不再是山水的写实描绘,而更多的倾注一种情感的寄托。
正因为如此,北宋的山水画成为李成的一统天下,李成的光辉笼罩着整个北宋山水画坛,纵使成名在先的“关家山水”也难望其项背,而后世声名大振的董源,因为有李成光芒的遮盖不被人所重,特别是范宽“奇能绝世”的《溪山行旅图》为世人追慕,但《圣朝名画评》做出的评语是范宽“学李成笔,虽得精妙,尚出其下。”另据《画继》与《画绘宝鉴》记载,先是“齐鲁之士,惟摹营丘”,后来举国“惟摹李成”。全国画家皆以临李成为荣,“慕李成,遂命名”,以至于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宗成”、“效成”、“希成”等,此等现象实属罕见,我们在中国美术史上只看到元代黄公望享受过“家家一峰,户户大痴”的待遇,如此等等,足可见李成山水画影响之大。李成的门生若干,师承者众,著名画家翟院深、燕文贵、许道宁、李宗成、郭熙、王诜等皆出于李成门下。宋徽宗主持的《宣和画谱》记载,“李成一出,数子之法逐亦扫底无余,如范宽、郭熙、王诜之流……不足以窥其奥也。”可见李成的艺术成就在当时任何人皆不能与之分庭抗礼。
毫无疑问,李成将北宋时期的山水画推向了历史的高峰。从此,中国山水画走向全面成熟。李成应当是当之无愧的中国山水画之父。
李成画品名冠当世,人品亦刚直磊落。当时有一个权贵,得知羡慕李成之名,写了一个贴子让李成前去作画,虽生活开始窘迫,李成愤然而辞:“自古四民不相杂处,吾本儒生,虽游心艺事,然适意而已。奈何使人羁致入戚里宾馆,研吮丹粉,而与画史冗人同列乎?此戴逵之所以碎琴也!”那个人还不死心,婉转托别人求得李成的画作并张挂欣赏把玩,后来朋友约李成到权贵家做客,看到自己的画挂在那里,遂“作色振衣而去”。此后的效果是,“恳请者不绝于道”,对于王公贵戚“驰书致币”,李成“漫不省也”,一种耿直磊落、傲视权贵之态跃然纸上。
四
李成的创作实践开创了中国山水画的新局面,其影响绵延千年而不绝,成为中国山水画创作的丰碑。当然,作为青州人,李成的山水画对青州画坛的影响尤为巨大。在青州书画全国独尊的同时,青州画派的崛起越来越引人瞩目,老一辈如刘国松、丁宁原、刘杰,新生代如王界山、曾先国、冯聚成、张长志、孙瑾、薛居波等,无不昭示着青州国画创作的复兴,特别是青州山水画异军突起,不能不说是深受李成的影响,其创作精神和艺术追求直接催生了青州山水画创作一个新高峰的来临。
刘国松无疑是青州当代画坛的领军人物。
刘国松,山东青州郑母镇人,1932年生,1949年定居中国台湾。刘国松14岁在武昌读初中时开始学画。20岁转习西画。十年之后回归中国传统,重拾东方画系的水墨媒材,从事水墨的革新,倡导中国画的现代化,倡导革新并付诸实践。
刘国松的对于中国画的革新和当年吴冠中的“笔墨等于零”一样,受到广泛质疑和诘责,但是,这种创新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被逐渐接受,并由此开辟了中国传统山水画借鉴吸收西方现代创作思想和技巧的新天地。有人这样评价刘老先生:最终以“中西合璧”的宋人山水图式与抽象符号融合的改革方案,填补了水墨画革新的一项空白,成为超出地域而具有国际意义的代表性画家。
不同的是,丁宁原先生那种海岛渔村系列给我们的心灵慰藉,那种全景布局、雅致笔墨所给我们宁静、深远的艺术享受,仿佛听到了来自遥远宋朝李成画作的呼吸,那是一种带有浓厚时代生活气息的传统表达,更加贴近大众的审美需求。
丁宁原,中国著名美术家、画家。一九三九年生。山东益都(现青州市)人。他数十年如一日,致力于传道授业,如今桃李满天下,众多弟子如今已经是画坛翘楚,而他自己,更是一位致力于山水画创作与研究的实践者。丁宁原早年从事人物画创作,后主攻山水,在学习借鉴的基础上致力创新。80年代后期,丁宁原专心致力于山水画的创作和研究,其画作构图精巧,意境深远,清新隽逸,别具情趣。特别是他的齐鲁风情和海岛风光系列作品,不管是《村居图》等小品,还是《石岛渔家》及《成山渔家》系列,我们看到的是或者宁静的港湾,或者浩荡的归航,或者迷离的海岛,或者古老的山村,平远的开阔,墨色的精妙,那是一种心境的恬淡,更是一种精神的净化,观丁宁原的画作,无异于在读一首遥远的抒情诗。那种感觉,与面对寒林平野或者读碑窠石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丁宁原的画作跳动着新时代明快的节奏和乐章,李成的画作则显示了时代给与作者的心境暗淡与落寞。
无独有偶,近年军旅画家王界山对于笔墨的执着探索也印证了李成一贯坚持的笔墨创新的创作思维。
王界山,1963年3月生于山东省青州市,先后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首都师范大学。现任空军美术书法研究院副院长、空军文艺创作室副主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高级研修班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画学会理事、北京美术家协会理事、北京美协中国画艺委会委员、全军美术家高级职称评审委员、第六次全国美术家代表大会代表、第八次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代表。
王界山的作品大多采取了兼工带写相结合的方法,坚持为祖国山河立传,体现了一种山河壮丽之美,同时,也兼顾重大题材,比如抗洪救灾、抗震抢险等,形成个人独特的题材风格,尤为值得我们关注的是,王界山在山水画创作上的笔墨追求与探索。
其作品《长城万里映金辉》尺幅巨大,11米宽,3.7米高,气势宏大、立意高远,其主题反映了一个民族的情结。在运用传统笔墨的基础上,采用了大量的金铂,金铂的亮色与长城逶迤浑然一体,有力烘托出长城的雄伟浑厚,是“笔墨当随时代”的一种大胆实践。特别是近年来,王界山的焦墨山水创作,更是一种艺术语言的大胆尝试。焦墨或可称之为枯笔、渴笔、竭墨。黄宾虹晚期作品多有枯笔山水,画风浑厚华滋,笔墨深沉而浓黑,当为焦墨画者之楷模。但是焦墨山水往往很难把握分寸,形成视觉上的压抑和阴沉。王界山以大胆工致的笔墨较为恰当的解决了焦墨画创作中存在的问题。
我们看他青州写生作品系列,我们看他的北方山水焦墨作品,都给人一种昂扬向上的视觉冲击,一种雄浑博大之美跃然于黑白之间。《长城万里固千秋》宽5.4米,高2.3米,焦墨干皴显示出长城威武不屈的山体质感,渐远渐淡的墨色与起伏山峦的留白,描绘出祖国山河的无垠辽阔,长城的雄浑大气和延绵万里得以完美展现。无怪乎当代焦墨山水大家张汀先生对于王界山的焦墨山水创作给予充分肯定。
至若当今植根家乡的山水画家冯聚成,更是用自己的艺术实践很好的诠释了李成艺术思想中情感寄托的审美取向。
冯聚成,字文怡,号松泉逸士、文华阁主。中国美协会员、山东省美协理事、青州市美协主席、青州中国山水画学会会长。山东泰山文艺奖评审委员会评委。其画作多以家乡山水为题材,家乡的山水、街巷、村落乃至名胜古迹尽皆入画,有人评价冯聚成为“当今描绘家乡山水第一人”,殊不为过。在传承李成全景构图的同时,冯聚成多以巨幅画作展示家乡风貌,那是一种家乡情感的寄托,一种故土眷恋的挥洒,正如他自己所说,诗歌讲究言为心声,书画创作也是一种感情的再现,没有感情的创作,只是一种笔墨的游戏和消遣。冯聚成笔下的家乡山水,特别是他的《云驼胜景》系列画作,无一不充满着灵气,显露着生机,一幅幅山水巨作,是大山堂堂的广博气势,是赤子悠悠的故乡情怀,与李成的荒凉萧疏形成鲜明对比。
毋庸讳言,青州的画家们是努力的,他们起步于传统又不受传统束缚,正如李成的独辟蹊径。正因如此,青州画坛才充满生机,青州画派才会在当今百花争艳的山水画创作中独领风骚。我们敬仰李成。我们更期待当今画坛。(冯殿佐)
读碑窠石图(李成作)
寒林平野图(李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