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于农历一九三二年六月初七出生,于农历二零二一年二月初九去世,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九十年,在我们当地也算是高寿了。在母亲最后的岁月里,有多种疾病缠身,六年多时间出不了家门,最后半年病卧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直到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牵挂的世界。
母亲一直生活在旧居,最后去世也在旧居。旧居有她太多的记忆和温暖,也有她曾经的心酸和苦难。这一切的一切,随着母亲的离去将会永远的被尘封。留给我们的是母亲生前的善良、朴实、勤劳、坚强、热情和永远地怀念。
母亲 旧居
母亲离开我们快要三年了,去了一个地方叫“永远”,留下的是茫茫的岁月和无尽的思念;母亲坟头的青草绿了,黄了;再绿了,再黄了,一年又一年。
今晚下着初春的第一场绵绵细雨,雨水叩打着我的心扉,搅拌着我的思绪,我在朦胧中进入梦乡,梦中见到了母亲。在我童年的时候,母亲像说童话一般说起她的过往和经历,这些往事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今夜就像珍珠穿线,一个一个在脑海中浮现,宛若电视连续剧,一集一集把曾经的点点滴滴在眼前回放。梦中的母亲是中年模样,添了更多的母爱,染了更多的慈祥。
母亲的娘家原居住在底店公社达家坡村的后山,一个在富平县地图上找不见的地方——名字叫石窑,仅住着两户人家。解放前,外爷在小惠公社西村买了田地,一家人迁徙山下,石窑就剩二外爷一户人家了。母亲的童年、豆蒄年华就是在石窑度过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遇到了三年自然灾害,父亲用粗布去陕北换粮食,家中无米下锅,母亲独自一人去二外爷家背苞谷芯子磨面充饥。这是一个滴水成冰的冬天,天下着鹅毛大雪,天还没有亮母亲出了家门,争取天亮前赶到山脚下的达家坡村。我家距达家坡村十几里路,达家坡到达石窑有一条山脊上的羊肠小道,上上下下弯弯曲曲也有十几里,人们叫这座山—-红土梁。小道两侧是悬崖峭壁,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行走在“红土梁”都要小心翼翼,更何况是雪天。我在康庄初级中学上学那阵子,办学经费短缺,全校师生每年上山砍柴火为老师越冬取暖。我走过羊肠小道,爬过“红土梁”的山坡,感同身受其中的危险和辛苦。
透过雪雾,朦朦胧胧中看到母亲背着沉重的麻袋在“红土梁’艰难行走,每挪动一步都那么的吃力和无奈。一个弱女子,为了我们能够活下去,忘记疲劳,不顾个人安危,超常爆发的力量和胆量,能够惊天地、泣鬼神、贯长虹。走近母亲时,在荒山野岭上移动的小白点变成了雪人。我心疼母亲,有心把麻袋扛在我身上,母亲笑笑说:“你个儿还不及袋子高,等长大了再帮妈妈做事。”母亲哈着热气,脸上淌着汗水,还有雪水和泪水,一同汇成苦水流进了我的心里。此情此景,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还没有等我回过神来,母亲挥动着双手,一身素白,宛若天仙女下凡一般轻盈地飘进风雪中,飞向九龙山的最高峰。而我呆若木鸡似的被定格在雪地里,泪落如雨。我大声呼喊着妈妈—-妈妈—–,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绵绵不绝。
敢问苍天,今人几个女子能做到?在人世间,在自然界,在我们生活的星球上,再没有什么能超越母性的伟大了。
我们兄弟姐妹九个,在改革开放前,人们整天为填不饱肚子发愁。每年的春天,有不少家庭会程度不同地出现青黄不接。我家人口多,随时可能断炊,苜蓿是填饱肚子的最好食物。能为母亲撅苜蓿提供最好掩护的是黑夜,是刮风下雨的日子。我们村与外家的村子相毗邻,埝上埝下种地。外家生产队的苜蓿地在我们村的西南方向,偏僻的常有野兽出没。即使是大白天,也少有人在田间小道上过往。 看护生产队苜蓿地的老者是外家的亲戚,知道母亲孩子多,生活特别的困难,就睁只眼闭只眼行个方便,每每使我家度过最难熬的日子。这位老者早已经作古,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敬请在天堂接受我们家人迟到的感谢。
又是一个揭不开锅的日子,母亲冒雨出了家门。万籁俱寂的田野,只有雨雾和母亲为伴;淅淅沥沥的春雨声,还有偶尔的鸟鸣,能使人毛骨悚然 ,生命窒息,此时的世界只属于母亲一人。母亲跪地撅着苜蓿,嚓嚓的声响淹没在风雨中,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跪过的水痕。母亲只知道苜蓿能让家人活命,却唯有忘记了自己身处孤独和险境;洋洋洒洒的春雨把母亲淋得湿透,她全然不知道寒冷。看着母亲满脸的雨水和泪珠儿,我只觉得心里很痛。想抱着母亲暖和身子,可怎么用力也动弹不了,想喊喊不出声来,眨眼功夫母亲消失的不见踪影。只有小雨纷纷淋淋的 向大地飘洒着,田野死一般的寂静,此刻我的心像春雨一样冰冷。
春风吹打着窗棂,把我从梦中惊醒。梦母亲的夜晚我不想醒来,知道母亲有太多的话儿要对我讲,如今唠叨已经成为奢侈,只能在梦中倾听。
父亲兄弟四个,最是我家日子清贫。奶奶没有女儿,晚年生活全靠父亲兄弟轮流照顾,母亲不因家穷就对奶奶生活将就。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美原中学上高中,国家按照各生产队口粮分配情况,给在校高中学生提供不同数量的商品粮标准。底店公社十年九旱,我每月可以领取十五六斤的白面补助。按照母亲吩咐,周六下午放学领取六七个杠子馍回家,供奶奶轮管我家时食用,尽量让奶奶生活得好一点。
母亲认为:人人都会老,家家有老人。
在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有件事搁在我心里多年不得其解。每当母亲把饭做好后,面手不洗,围裙不解,就像有什么急事似的匆匆忙忙出了家门,不是在屋子旁边的私留地就是在打麦场转悠。长大后才懂得,母亲说她心里泼烦、瞀乱、性子着急,在家里待不住这是一个方面的理由,今天看来也算是借故。为了让我们这些孩子们吃饱饭,母亲只吃剩饭残羹,饥一顿饱一顿才是当时的真实。难怪母亲几十年来大小病不断,长期营养不良积累的后遗症,伴随了母亲后半生。
世上只有无良心的儿和女,却无私心的爹和妈。
母亲是山里长大的穷人家的女儿,十七岁嫁入王氏大户人家当继母。在与父辈们一块过日子的时候,家大人口多,到了夏收秋播季节,还要请人帮忙,吃饭的人口会更多。在缺少机械化的年代里,母亲起早贪黑,专业任务是磨面。在罗面柜的哐当声、石磨子的摩擦声和拉磨子的牛蹄声中开始每一天,结束每一天。母亲流过泪,心里有委屈,但更多的时候是把人世间的事情看得透、想得开,精神上不颓废。山里人不怕困难,风风火火的性格,一直到母亲有病迈不出家门。
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破“四旧”运动席卷全国,古典著作、文物字画遭焚烧,名胜古迹被破坏,母亲担心奶奶的寿衣被“红卫兵”发现,就把寿衣藏在我家卧室用席子搭建的顶棚上。我们大家庭在“文革”期间被错误的补定为“漏划富农成分”,外家是贫农,母亲三个弟弟是现役军人和军官,在当时论成分、讲阶级斗争的年代,这无疑会给母亲增添不少的底气和胆量。村上人了解母亲的为人处世,避免了“红卫兵”在家里的翻箱倒柜,奶奶的寿衣躲过了被大火焚烧的一劫。
姐姐很小的时候,先慈病故了,在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姐姐与母亲产生了深厚的情感,不是母女胜似母女。打破了民间传说的“后娘难当,后母名声不好”的盖棺定论,实现了人性的天花板。姐姐因病七十岁先母亲而去,去世前叮嘱孩子们要多关心和照顾外婆,孩子们没有辜负姐姐的嘱托,给外婆买轮椅,安空调,送钱送物,尽其所能,亲情就像富平的温泉河流水,生生不息,温度不变。
母亲喜欢身心自由,父亲去世后一个人独居,直到腿脚有病不方便出门,才由我们做儿女的轮流管理母亲的生活。两个哥哥屋子与旧居相距大约几十米远,对于母亲在生活起居方面的照顾也很方便。即是这样, 我仍然扪心自问,在父亲去世后的三十多年冬夜长路里,只有孤灯与母亲为伴,母亲!您抱怨过吗?北风呼啸的寒冬,雷鸣电闪的夏夜,母亲!您害怕过吗?在人生老去的路上,不光有母亲您,还有千千万万的空巢老人需要儿女的陪伴。陪伴是最关爱、最长情、最孝道的中国文化,也是老人晚年在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和弥留之际对儿女的最后期盼和渴望,可有多少儿女能体会、能身体力行? 在当今经济快速发展的城镇化道路上,儿女们为了生计往往忽视父母的需求,这是当儿女的无奈,也是今天社会的现实。
年轻不知父母难,读懂父母我们是中年。
父母千辛万苦把我们兄弟姐妹一个不落、安全地带出了生活中的”草地”,生命中的”雪山”,恰逢改革开放,使我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双亲这份担当,这份责任,这份付出,这份恩情要比天高,要比海深,父母是儿女心中一座伟岸的丰碑。
2024年春天于富平
作者简介:王闻民,薛镇人,曾任新疆英吉沙县第二中学校长,中学高级物理教师,现为富平县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