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冬天,已届八十岁高龄的毛泽东让身边工作人员对其一生的诗作进行了系统整理和抄录,并亲自校对。当进行到一篇题为《贺新郎.别友》的作品时,他的眼角竟泛起泪光,随即陷入到深深的回忆中。
那是1923年12月,毛泽东从上海前往广州,协助孙中山先生筹备召开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途取道长沙,回家看望妻子杨开慧。那时他们的长子毛岸英已经一岁多了,次子毛岸青则刚刚满月。相聚总是短暂的,又到别离时候。残月中天、曙色微明、汽笛一声,南行的火车缓缓开动。愁思百转的毛泽东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首《贺新郎.别友》。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
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
重感慨,泪如雨。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象台风扫寰宇。
重比翼,和云翥。
身处飘摇不定的乱世,无论毛泽东还是杨开慧,他们注定无力守护爱情。1927年9月,毛泽东发动湘赣边秋收起义,随后建立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杨开慧则在严酷的白色恐怖中,孤身携幼子辗转颠沛,与丈夫音信断绝。杨开慧在无数个寂寞长夜里思念着丈夫;井冈山上的毛泽东也无时不在挂念妻子的安危。1928年1月,他委托交通员吴福寿秘密潜入长沙打探妻子下落,不料却得到杨开慧已经遇害的噩耗(误传)。悲痛欲绝的毛泽东并不知道,他的爱妻尚在人世,他们就这样遗憾地错过了最后的重逢机会。1930年10月,杨开慧在板仓居所被敌人逮捕,不久被害,年仅29岁。临终之前她只说了一句话:“我死不足惜,但愿润之革命早日成功”。
整整50年过去了,当毛泽东再次拿起这首《贺新郎.别友》的时候,他挚爱的妻子早已不在了,他们的儿子毛岸英也已经长眠在朝鲜战场。他沉默良久,拿起笔将这首词上阙的最后一句“重感慨,泪如雨”,改成了“人有病,天知否”。没有人知道,他的这句“问天”,究竟郁积了何等强烈的悲慨愤懑。
1982年3月10日, 长沙杨开慧故居的修缮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卧室墙面上有一块砖松动得厉害,当人们把这块砖取下准备更换时,却意外看到一个油纸包裹。打开之后发现,这竟然是杨开慧写给毛泽东的亲笔信!这一刻,距离杨开慧牺牲已有52年之久,距离毛泽东逝世也已经过去6年。
信纸已满是岁月侵蚀的痕迹,但字迹仍清晰可见。这封4000余字的长信,字字句句全是杨开慧对革命事业的忠贞不渝,和她对毛泽东的思念:“几天睡不着觉了,无论如何……许多天没有来信,天天等……孩子也跟着我难过,母亲也跟着难过……简直太伤心了……太难过了。我想逃避,但我有了几个孩子……五十天上午收到贵重的信……以前的事一幕一幕在脑海中翻腾,以后的事我也假定……不至丢弃我,他不来信一定有他的道理……他难道不想他的孩子吗? ”现场的工作人员无不动容落泪,仿佛50多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幕幕又浮现眼前。
她早已预料到终有被捕的一天,所以她把这些信笺塞进了距离地面两米多高的墙壁里,砖缝间再用泥土重新抹好,这才让它们得以保存并重见天日。尽管如此,这封亲笔信最终也没能如愿送到她的爱人手中。毛泽东是幸运的,他遇到了人世间千年罕有的真爱;但他又是不幸的,在无情的时代洪流中,任凭多么美好的爱情,也总被雨打风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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