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栽秧
手把秧苗栽田间,
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为稻,
退步原来是向前。
具说这是布袋和尚做的一首诗。当年做为知青的我没有读过这首诗歌,也不会知道诗歌的作者,更不会理解这首诗歌所包含的更深层的生活道理。但是诗歌所表述的直白含义和展示的画面,只要下田栽过秧的人读了这首诗,立刻就明白了。
我是1978秋天下放的,田里的稻谷已经收割完毕,就是栽早秧也要等到来年四月了。
深秋,苗草黄了,生产队组织了社员到陡山水库里面涝口公社地界的尖山,砍了苗草,车载船运,拉回生产队,给我们知青盖了房子。
过了春节,转眼间,人间美景四月天到了。连接杜湾和佘园村的赶牛路两边的迎春花开了,洋槐树花也开了;前郢子的桃园果树林里桃花开了,杏花开了,两棵樱桃树花也开了。生产队撒稻芽的秧亩田也整理好了。
栽早秧需要泡稻种。泡稻种是技术活,温度高了,稻根烧了,稻种全报费了。温度低了,稻种不出芽,还要重复劳动,重要的是耽误了农时,影响了水稻生长期,水稻要减产的。经过温热水泡过的稻种堆在仓库里,蒙上塑料薄膜发热催芽。
所以泡稻种、捂稻芽要由生产队有经验的老农和经过农科所培训过的技术员共同负责,晚上还要值班,定时检查稻种堆里的温度。老农把手插入稻种堆里摸试,决定降温还是加温。技术员则查看插入稻种堆里的温度计所显示的温度来掌握。
温度高了,稻种堆扒开凉凉,降降温,温度低了,泼些温水,加加温。
泡稻种,捂稻芽,做秧母田,撒稻芽,到后来水稻生长中后期看(平声)水,都是大队会计丁庆明的老父亲丁大爷全程侍候。对于水稻新品种双季稻的试种,则由生产队技术员李相国协助做技术指导。
因为我是记工员,田间地头我要去,室内屋里劳动场所我也要到。这段时间泡稻种的仓库我每天都要出现场。
丁大爷跟我拉呱说,侍候稻芽要像侍候坐月子的女人一样,要十分上心,热了不行,冷了也不行。
稻芽出齐,撒到秧母田,没几天小秧苗长满田,像一块绿绒绒的地毯一样镶嵌在田间。
到了栽秧季节的时候,首先的农活是起秧把子。我下放的生产队红旗队是杜湾和佘园两个生产队合并组成的公社样板队。吃早饭时,前鄞子佘园是队长许昌友或是副队长张士良,后鄞子是队长王兴云,或是副队长吴传雨、朱丁祥负责召集。他们在各自的辖区内先吹响两遍上工哨子,然后便扯着嗓子喊开了,最后还用洋铁皮啦吧筒叫喊:“妇联的——带好爬凳、蓑衣草、稻草到秧母田起秧喽!”“农联的——收拾好秧把挑子——挑秧去!”“下学的——会栽秧都下田!”
所谓“妇联”是指抗战时期在自来桥、涧溪、白沙王这一带抗日民主根据地由汪道涵为县长的抗日民主政府组织的“抗日妇女联合会”的简称,泛指妇女劳动力。一般评工记分为8分工。
所谓“农联”也是当时“农民抗日民主联合协会”的简称,泛指男劳动力。一般评工记分为10分工。
所谓“下学的”是指中小学生毕业的、放农忙假的、在家的或没上学的十三四的半大小子和丫头。抗战时期也叫“儿童团”。一般评工记分为6分工。农忙季节学校都停课放农忙假。
基本上农忙季节,全村老少齐上阵,尤其是抢种、抢栽、抢收、抢场期间。特别是夏秋两季收麦割稻打场时,在暴雨就要来临前,随着队长们“抢场喽!”的喊声传到人们耳朵之际,大家纷纷从各自家门跑出,或从其他劳动场地跑来,奔向打谷场。
抢场的人拿起叉把掃帚扬场掀,巴斗粮食扛在肩……就像电影《地道战》里面的场景一样,打响了和老天爷争分夺秒抢时间的一场抢场护粮的人民战争!
队长们说的蓑衣草就是能打蓑衣的三棱草,还有稻草,可以用来扎秧把。爬凳就是小板凳下方钉的有一块两头微翘的削木板,人坐在这样特制的板凳上不会陷入秧母田泥里,可以长时间坐在上面劳作,并可以在上面做伏仰动作向前滑行。
打秧把子是这样的,挑秧人把系扎好的秧把子在特制的秧把架子上垒摆放好,挑到田头。然后挑秧人把挑来的秧把均匀地扔到耕田队已经犁耙整理好的秧田里,打过秧把子的田里,秧把星罗棋布。
扔秧把,空田还好,满田隔开相应距离,放开心打秧把。要是秧栽了一半没有小秧了,这时候打秧把子就是技术活了,既要把秧把子扔到栽秧人跟前,又不能湛到栽秧人身上一身泥水,最好的是撩到栽秧人身后半米处。
农村人最忌讳是把秧把子砸到别人身上,被砸的人叫遭殃了,是大不敬。而栽秧人也不能把自己手里没栽完的秧苗递给别人,放在别人腿边水里即可,否则也被视为遭殃了。
我到栽秧田边记好出勤工后,也想学栽秧,弯腰卷好裤腿,正准备脱鞋下田,秧田里面的青年男女异口同声喊道:“小胡子下来!小胡子下来!”半大小子也跟着喊:“下来!”“下来!”
这时在边上把边趟的宋炳光的老父亲宋大爷张开掉了两颗门牙的嘴,对我笑着说:“到我这里来,我来教你!”我脱鞋下秧田,从宋大爷身后慢慢趟着泥水走到他右边。
宋大爷拿起一把秧,弯下腰来把它分成两小把,一把放在旁边不远处,一把掯在左手虎口里,用左手大拇向外推捻秧苗,每次四五棵,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插到秧田泥水里,反复慢动作做了几次,给我作了示范。
宋大爷接着又从自己手中秧苗里拈出两棵,对我说,这里面有一棵是稗草,一棵是稻,你可分的清?我答道,分不清!宋大爷继续说,稻六根清净,杆是软的,有细细的绒毛,再看这棵稗草,杆子比较硬,上面没有绒毛,根须很多,稗草在秧田里和秧苗争夺养料,成熟后混在大米里,煮饭人吃了还剌嗓子。
我学着宋大爷教的样子,亦步亦趋,一下一下,一把一把的,开始栽起来。慢慢的我左手推秧,右手接秧插秧也开始熟练起来,插秧的速度也快了,面前秧栽完一排,人便向后退一步,秧一排排栽起,人一步步退后……
可是我还是个新手,栽着栽着大家都栽到了我的身后,有小青年在我身后叫起:“割稻割在人后头!栽秧栽在人前头!”前鄞吴绍月看到我栽的慢,就来到我身边帮我把秧趟,一般人面前都是栽五、六趟,她帮我揽了三趟,我只栽了两三趟,速度快多了。
大多数人都上田埂了,有几个小鬼丫头,带头的有齐琴还有李相英她们几个一嘀咕,“让她和小胡子在秧田里面“烧锅!”
她们在我和吴绍月身后不远处把秧栽了起来,把我们的退路截断。一块秧田四面都栽满,田中间还没栽的空间田被称为锅底,在里面的栽的慢的人被嘻称为“烧锅了”或叫“蹲锅腔了”。
这一切我们俩个全然不知,仍然埋头栽秧。突然田埂上暴发出一阵欢叫:“烧锅了!烧锅了!”更有谁还叫道:“你们两个在里面一块过日子吧!”我们直起腰来四下一看,真的是“烧锅了!”我们俩个互相对视了一下,脸迅即都红了,不敢再看,低头加快把剩下的空地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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