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喜历险

                         庄和刚

小欢喜,不是内心喜悦的表达符号,而是一个海岛村落的地名,于我而言却是童年生活的曾经欢喜地,储存在记忆深处却是两次历险的字节碎片。

(一)

小欢喜位于东海之滨秀山岛的西北角,查阅清康熙《定海县志》、光绪《定海厅志》,其“兰秀山图”均有“欢喜岙”之名。民间对大、小欢喜地名有三说,一说200年前,厉家秀才得中举人,回家祭祖,在此上船,故称欢喜岙。二说清展复后张姓老人来此开荒种地,生活年年好,心里欢喜,故名。三说清时马岙三胜的袁姥姥发动族人围海造田,把南浦岙大塘和北浦肥土塘筑成船只停泊的良港,袁家人欢喜,小欢喜也;全岛居民都欢喜,大欢喜也。

    小时候的我也没去研究过欢喜岙的来历,于我的记忆深处是带有鱼腥味、咸水味的,耳边永远留存着粗犷甚至有点野蛮的骂声、哭声、吆喝声,恰是我儿时能吃上饱饭的欢喜地。

   七十年代的海岛渔村,有几间用原石垒成架上木梁盖上瓦片的蜗居,满屋充塞着粉刷墙壁的泥草气息,便成令人羡慕亦可炫耀的资本,时人的快乐家园。七十年代的码头,也没有如今渔人码头那么坚实,以厚石筑成的路面,铺上石板一直延伸至大海之中,质朴而厚重。汇聚了亲人间依依惜别,渔家人悲欢离合的情节片断,成了海岛人赖以生存的主阵地,渔家人在此眺望亲人返航,欢庆丰收喜悦。

记忆中的秀山就是原生态的荒芜地,普通得不再普通的小渔村。当我长大后读到苏东坡“兰山摇动秀山舞,小白桃花半吞吐”的诗句时,怎么也串联不起来那连绵起伏的巨浪在海面涌动,环海岛屿摇动舞蹈的美感画卷。也许是大雅与小儒的差距甚大,也许是温饱都成问题何谈诗和远方的窘境,难以理解伟大诗人的情怀和眼光。

那时的小欢喜渔村对于贪穷落后的农村而言,有鱼有虾还有渔货兑来的白米饭,是向往的好去处,也是农家女婚嫁的好归宿。我大姐从舟山本岛贫穷村落嫁到这里,也算是不错的造化了。

 我大姐嫁的是童姓人家,而今研究秀山历史才知童姓在秀山是大姓,且是秀山“童厉樊”三大姓中定居较早的姓氏,至今三百多年,为秀山岛上人口最多的望族。目前存留皇帝“钦旌”“五世同堂”四字匾,在南浦岙里头还有“花坟滩”大坟,刻有“皇亲童公××之墓”字样。翻过老皇历,童家虽已分枝衰落。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欢喜岙的童家人大都从事兴起的渔业捕捞和航运业,生活还过得比较富裕。这个码头还有每天两班开往县城高亭和定海西码头的交通,可以连通我爸妈家与姐姐家。               

因为家里人口多,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便被寄蜗在姐姐家,能撑饱饭的姐姐家就是我儿时的欢喜地,成了我童年的栖身港湾。这一寄便是几年,即便上学后,一到寒暑假,为了喂饱肚子,必到姐姐家栖身。

(二)

玩海对于生活在海边的人来说,是喜好,也是生存法则与能力。大人们常告诫我们,不要到海边去玩耍嬉闹,海浪是无情的巨兽,随时会吞噬不遵守大海法则的人。可孩子们常被玩性冲昏头脑,根本听不进大人们的话。

我常背着姐姐,俟落潮时分,偷偷溜到滩涂上捉红旗蟹、玩泥巴,在礁石上敲拾贝螺,特别是喜欢捉红旗蟹之类的滩涂蟹。那时徒手捉蟹,还需一整套技巧。红旗蟹常常弶在洞口,一旦人靠近它,便一骨碌钻入洞中。滩涂蟹的洞感觉深不可测,似乎洞洞相连,用小手伸下去,很难触摸到红旗蟹的。大人们捉滩涂蟹的方法是用药,初落潮时,把“六六粉”洒在蟹洞口,待滩涂蟹爬出来,一大批一大批的被药到。于是拎个桶,随便可捡,不一会儿功夫,满满一桶。拿回家马上浸在水中洗一洗,滩涂蟹大都会醒过来,然后红烧、腌制,绝对的美味。而小孩们没有“六六粉”,便智捉红旗蟹、沙蟹。用湿泥巴对准滩涂蟹狠狠地扔过去,把滩涂蟹砸昏,迅速跑过去,便可捡拾到尚在昏迷中的滩涂蟹。若是泥滩较软,即使它躲进洞中,用脚踩进离洞30公分左右的滩涂内,堵住其后路,必可手到擒来。虽然捉得量不多,却是没有“六六粉”味的原生态蟹,最重要是感受其中的乐趣。

小欢喜历险

礁石上的贝螺可丰富了,每到退潮时分,礁石上长满藤壶、芝麻螺、海葵、贻贝等等,这是人间美味的采集地。小孩们常带着小铁锹,在礁石上敲拾各种各样的贝螺,我也时常混迹其中。

记得有一天下午,我们三个小孩爬上海边礁石,忘情的敲拾贝螺,忘记了涨潮时分,待反应过来,海水已包围了礁石,而且海浪凶猛的拍打着礁石。三个小孩只有一个会泅水,我与另外一个小孩还不会泅水。会泅水的孩子表示先试试游过去,便钻入海中,被海浪一打不见了身影。我与另外一个小孩不敢下水,抖抖嗦嗦的踡卧在礁石上,等待救兵。

 眼看海上越涨越高,海浪一涌一涌地淹没了脚底,随时有被海浪冲走的可能。我们被吓得哇哇直哭,拼命喊叫。正当我们绝望之时,远远望见一艘小船划过来,便挥动着双手。那是一艘涨网小船,船主似乎也看见了我们,便靠上礁石把我们救上岸边。

从此以后,姐姐就不让我去海边玩了。那时我见到这块礁石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因为那个会泅水的小孩一时找不到了,我也不敢问姐姐。

待过了好长时间,姐姐才告诉我,那个小孩下水后,被海浪打昏冲到滩涂上,幸好被好心的渔民救起送医院活了下来。我知道姐姐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是让我对礁石的恐惧感不敢再造次了。

(三)

小孩天生的玩性是无法克制的,曾经的恐惧没过多久便淡忘了。

夏日炎炎,海岛的小孩是离不开水的。既然海上不让我去,便把玩耍的目光转到了水库、河塘。我要吸取教训,学会游泳泅水,便三五成群,跟着会泅水的老手屁股后面嬉戏。没有教练,全靠自己在河塘水库的浅水处任意漂浮,狗爬式的乱挥。碰到热心的老手们,托着身子“扑通扑通”几下,呛上几口水。因水塘里人较多,姐姐也放心地让我自由学游泳。

经过几天的“扑通”,感觉身子会浮了,不甘心浮在浅水边了,几度尝试向深水处延伸。

某一天下午,我照例试向水库的深水处摸去。勿尔感到脚被水里的怪物控制似的,不知是四肢痉挛、抽搐,还是被水草缠住,双脚伸展不开了。我本能的用脚踮,怎么也踮不着底,整个身子直立下沉,渐渐的连脸、头都漫进了水中,只有双手拼命挣扎。

我越来越感觉很无助,脑子里一片模糊、混沌、空白,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双手不停的舞动,发放求救信号。正当我“卟呲“扑哧”呛水,小生命即刻消逝,身子被一只大手托了起来,便失去了意识。当我醒来时,躺在水坝上,几个人压我的肚子,嘴上喷出了几口水,便一骨碌爬起来,又活龙虎跳了。

回到家里也不敢告诉姐姐,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蹦蹦跳跳的,就是好几天不敢下水了。直到同村人无意中说起,姐姐才知道此凶险一幕。被狠狠地骂了一顿,而且御状告到了爸妈地方,被硬生生的召回老家。从此结束了小欢喜寄居的好日子,又回到了有上顿没下顿、见不到白米饭的老路。

生长在海边的人,无论经历多少险境,都离不开海的。要生存必须适应海,学会玩海的生活技能。可能我小时候天生比较被水克吧!欢喜岙两次历险,也没增添多少对水的恐惧。稍微长大后,我反而乐于泡在海水中,几次跟哥哥出海捕鱼,也常常会一头扎入海中畅游一番,什么蛙泳、蝶泳、仰泳、爬泳都不懂,只知道双手拼命用力划水,自由自在的就能比他人游得快。

随着岁月的消逝,记忆中欢喜岙的乐趣片断已被零碎分割,唯有那两次遇险的经历,还有搭救我的不知其名的两位“恩人”,会时时萦绕心头,成了欢喜岙的烙印。

                               完稿于2024年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