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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老底子事  忆老底子人

诉老底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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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义坊》前文回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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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叙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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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义坊

长篇连载(八) 

金帼敏

第二章

浩劫华夏明月泪

江城五月落梅花,故园无此声。春秋数载,乱云飞渡。
那年我大哥初中一年级进了淮海路上外婆家隔壁,早先是嵩山巡捕行的东风中学,和大姐同校。我爹说他们俩的第一志愿是向明中学,东风是第二志愿,考东风的原因是离外婆家近,贴隔壁。因此就很高兴,天天在校门外的林荫道抬头往上看,好几回对他们讲:「囡囡啊,外婆看到人家小囡的头都伸出窗外,就是没见到你们俩……。」我娘对外婆解释了好几回,「孩子的教室窗户不在沿街。」外婆摆手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大楼外站一会儿,瞧瞧这些孩子都挺高兴。
夏天的早晨,薄雾散尽,初升的太阳从窗帘上照进屋子,窗外吹进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大姐大哥一前一后的跨了进来。
「娘,你把这块红布替我缝一下,做块袖章。」
「你戴这个也要去人家那里抄家吗?
「娘,别替他做这个,他低年级的跟在人家高年级的后面不合适。」大姐初三,学校放假,她躲在家里读闲书唱她的绍兴戏,数年后,大伙聊起红楼梦,里面的诗词都难不倒她。文革的风雨将她刮到西湖边游载优哉的呆了半年。
大哥初一跨进中学大门才几个月,习惯在我们面前充老大,很羡慕胳膊上也能套一只红卫兵袖章,威风威风。
「妈,班上有人说我们外婆是官僚资本家太太。」
大姐告诉爹娘说,学校里只有少数女干部子和响当当的产业工人子女才能当红卫兵,像我们这种外弄堂里的人,绝大多数是小业主家庭,是不容易当上红卫兵,很多家庭还是工商界、文艺界的剥削阶级,这些子女能逃过抄家批斗,已经是幸运了,所以也是当不成红卫兵的。
「外婆去年都走了,为什么还被牵扯?」我娘疑惑的问了一句。
「外婆以前天天站在校园外,有时还会走进操场,同学们都知道。」
「那学校怎么说你外公是资本家呢,外公又没有当过资本家。」
「外婆不是穿绸锻就是穿香云纱,隔壁弄堂里有我们学校的好几个同学,没有说外婆是地主婆算好的了。」
大姐大哥说。
「这倒不是自己夸的,你外婆还真当得起地主婆的。」
我娘没有出去工作过,阶级教育受的不深,她从那个远去、湮灭的时代走过来,她不认为有钱有产业是坏事,沿著她的思维回答,必会答非所问。
「姆妈,地主婆不是要有土地的吗?」
二姐在问。
「打浦桥头徐家汇路上,簇簇新的朝南四间平房,当年是外婆用金条顶下来的地产,还有这几幢沿楼面,都是你外公的祖产,早些年我们搬来时,这里的二房东哪个不提当年你们外公西装长衫司的克,穿出来的衬衫上面永远没有一点汗渍,大房东的派头十足。」
「姆妈、你最好别再讲这种事情了,会被人抓起来的。」
「是呀你总说外公是大房东,我们就住这么破的一间房子,光线暗幽幽,烧饭汏衣裳几十个人一只水笼头,洗澡的浴盆要从床底下拖出来,无论刮风下雨,一家人都要坐在弄堂等一个一个的洗,没有一点体面。」
「姆妈,隔壁姜家姆妈在菜场刮鱼鳞、卖葱姜、捡煤渣,家里房门推进去不但有两间,还有搁楼可以睡觉……。」大妹小妹都插了进来。
大哥大姐虽不居住在此,但对我家住房条件仍颇有意见,说老实话,我家那种居住环境连年幼的我们几个都有感于一种迫不得已的屈辱,自尊心受到伤害。致使小学二年级的我在一次语文造句;「越……越……」时,我就造了一句「房子越大越好,钱越多越好」的词句。那日老师来我家,将作业簿摊出来给我娘看,说我怎么会有这种资产阶级思想的,老师前脚刚迈出,后脚我就被娘指著骂了一句。
「没有见过这么笨的小孩,怎么总分不清内外呢……。」
「哎、你们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五零年你们大姐出生时,外公外婆说好的将来打浦路桥头的房产会写在她的名头上的,啥人想得到就变天了,财产全部公私合营合去了,当年你们外公常挂嘴上说『家有隔夜粮,屋无催租吏,流水诸候万年地!』又讲一个家庭的子孙后代一定不要沦落到变卖祖产……,哈、现在全部成了空头支票,这些祖产都没等你们长大去挥霍就没了,真正应了程砚秋先生在锁麟囊里唱的那句: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落魄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
我外公不是生意人,他也不知道富人是靠穷人的血汗寻欢作乐,花天酒地来的,他是一个体面人,他体面的工作,靠自己努力节俭、存钱买了一些房产,他努力使自己成为富人,也努力在荫庇他的子孙后代当富人,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有料到这些一分一厘创下的财产说没就没了。
「这是你们命不好啊。」我娘总是胡罗卜上在蜡烛帐。
「娘、你们不是说全家就我的命是最不好的吗。」
我从小就知道,在我哇哇落地时,隔壁算命馆的盲人王先生替我算过命,说我寒冬腊月生人,冰天雪地,草木凋零,此命一生学堂读书无考运、见官伤官缺官运,谋事艰难、财如流水、败了娘家、再克夫家,八败之命,一直要到七十岁再枯木逢春,苦尽甘来。从此一种茫然的宿命感便永远伴我左右。
「千真万确是你的命相有问题,你出生一年未满,家中铺子关门歇业,撤走伙计,公私合营,养活几十口子人的肉庒店铺都成国家的了,你爹的人也成了国家的了,让他去国营公司工作,五十七元工资,阿拉一家门就开始小鸡啄米,啄你爹的这把碎米。」
我爹的学历不高,商贾人家小本买卖,读完中学后就在自家的铺子里干活,爷爷投资些股份在老城「一家春「酒楼,我爹算也落了一个「一家春小开」的头衔,后来一直听我娘说,她就是被我爹一套白色西装的这样一个空头「一家春小开」给骗的。
我娘是在四九年改朝换代的炮声中嫁给我爹的,她说她从来也不知道有什么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她只知道马路上警车呼啸而过,是在抓乱党、抓共产党,她是知道的。嫁过来后虽然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但还算可以,自家的生意,赚得总是活钱。「每天晚上店铺打烊后,伙计们把饭吃过,那张油腻腻的大八仙桌上哗拉拉的钱就倒了上去,点钱、盘帐、然后你爹总要塞给我一些小钞票,第二天我就会叫辆黄包车,抱著你阿哥,拖著你阿姐,和你外婆一起八仙桥布店兜兜,恒源祥的五颜六色绒线派头蛮大,西藏路点心店吃碗汤团,五芳斋的咸肉菜饭来一客,金荣大戏院看场戏,再带包糖炒栗子回去,屋外刮著风,夜里厢一家门围著煤炉,照著冯秋苹的绒线书,背心马夹小衣裳,拆拆结结,翻翻时新花样,糖炒栗子剥了吃吃。」
「自从你出生后,店铺被收走,你爹进了国营公司,从此这个家就败落下来,当年我嫁给你爹爹时,你外公还说,只要人品不赌不嫖,规矩本分,节俭勤恳守一份家业,不要坐吃山空,日子过殷实是不用愁的,偏偏我们这个家跌进坐吃山空,与你们爹爹的人品没有牵连。」
「姆妈:五八年公私合营大妹已经出生,这个不能算在我头上,五七年爹爹没有被打成右派,你们怎么不说是由于我给爹爹带来的好运呢……。」
「哎,穷算命,富烧香,也是算算白相相的,不过自打你出生后,这日脚真是活脱脱一个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这些年咱们家连绒线都没有添过一磅,你们身上穿的绒线衫,里里外外衣裳,包括你们几个孃孃嫁人,不是都用空我一只只赔嫁箱子,怎么办呢,人总要活下去,现在啥人家不是空心大佬倌,勿讲赤膊戴领带,棉夹袍里绒线衫都穿不出好好交一件。」
「本来侬外公还可以贴补一些,没想到天灾人祸,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一九五九年的冬天特别的阴冷,寒风凛冽、一阵一阵吹得人发颤,弄堂口那棵光影斑驳的梧桐树,叶子竟然被吹落的一张也不剩,总是不祥之兆。」
「姆妈,每年寒冬腊月,梧桐树叶子不是都要掉尽的吗。」
「往年会剩下来几张的。」
我娘很自信。
「快过农历年几日,冥冥之中感觉要出啥事体一样,那天清晨雨雪霏霏,你外公走在重庆路电力公司门外,突然就中风倒了下来,送进广慈医院后再也没有醒来过。你们外婆拿了金条急的在医院里要向她过房女儿跪下来,也没有救活。」外婆的过房女儿,是我冯家外婆后来领养的女儿,就是我娘的妹妹,因为读书好有出息,嫁的先生是广慈医院院长。
「你们外公走的时候岁数又不大,六十还不到,什么倒楣的事,都是发生在你出生以后。」
「你的命相有问题,是隔壁王先生算出来的,总之,我们这个家就是自打你出生后,就一步一步开始往下滑,什么倒楣的事都会发生。」
外公是法商水电洋行的工程师,笔直刻板的体形透出一种中产阶层、骨子里的尊傲,四九年法国人走后,大慨还有一百来元薪水,多多少少会贴补我们一些,突然在马路上一倒下来,我家的日子真的喘不过气。
我爹娘书读的不多,接受新生事物比较慢,对外界反应是比较迟钝的,对革命形势非常后知后觉。
我们在学校里受了革命教育,看了革命电影、革命小说,有时候拿回家问问他们:
「上海滩当年这么战火纷飞,硝烟四起,渡江侦察记里几十万辆独轮车,百万雄师过大江,你们怎么没有想到去参加呢。」
「南京的事情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噢,就算长江天险离的稍许远了一些,那么战上海在苏州河畔和汤恩伯汤司令打了三天三夜的枪炮,你们不但不去运送炮弹,竟说连枪炮声都没有听到过。」
「千真万确,枪炮声是真的没有听到过,传来的壁里啪啦声音像是放炮仗一样,再说了,运送炮弹给谁,给国军还是共军!一个在守、一个在攻,你们倒是说风凉话,如果明天上海也杀出一支武装,炮火连天打起来,你们先说说看,你们替谁去运送炮弹,造反的谁不说自己是正确的,刘邦与项羽现在都无定论的。谁又不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旗号,你们是站著说话不腰疼,拣现成话讲。」
「姆妈,我们肯定是保卫现在江山的,不能让阶级敌人进攻。」
「哈,那就是了,胜者为王败者寇,与执政党对抗,是不是你们也认为是犯法啊,当年我们只晓得做一个本本分分的老百姓。记得四九年一天,我已经怀了你们大姐,和外婆俩人在西藏路八仙桥,青年会路边买炒热白果,烫手的白果刚刚拿在手里,不远处有个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大家讲这是流弹,流弹大慨就是苏州河那边打仗飞过来的!哦哟,真是触霉头,一包热白果叭嗒一记,全部散落地上,后来再买一包,变成吃一包,出了两包钞票。」
「姆妈,地上一包不要啦。」小妹对吃上心,一脸心疼。
「姆妈,那么永不消逝的电波里面,中共地下党李白,就是孙道临演的,他就一直隐藏在上海滩,他看上去就是好人,你们也从来不去找找。」
「你们也说是隐藏,那么上海滩藏个人,我们怎么能知道呢。」
“小说青春之歌里面,林道静不是看见大街上,走来一个戴大红围巾的年青人,就认定他共产党员了吗。”
“你们也真会信的!”
「姆妈,爹爹说你天天捧著五十块银洋钿买来的德国货无线电听的很闹猛,难道从来没有听过播送前线战况吗。」
「哦哟,当年电台播音上海滩谁家不是听戏曲节目呀,京昆评弹说书、广东粤剧红线女,都是蛮吃香的,当然听的最多是姚慕双周柏春的双挡……。」
「姆妈、短波就不会窜来窜去吗,听到一半窜进来一句延安新华电台有伐。」
「你们这个就叫洋盘,啥辰光有这种事体啊,上海滩规规矩矩老百姓怎么会去听延安电台呢,哦哟,这种话现在都是不可以讲,不过也许有人听吧,姆妈不晓得。」
「妈,侬王孝和听到过吗,国民党要炸自来水厂,他为了保护自来水厂被杀害……。」
「不晓得,你们外公在法商水电行做的,照道理他应当晓得自来水的事情,他都从来没有讲过。」
时代对普通老百姓而言,也许是没有大时代、小时代之分,雄汉盛唐的大国百姓,与两晋十六国的小民,日落东升日子一样过,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皆与布衣无关。
后来我爹让我们问的没了面子,说他也想起了一件事,那年在学校时,是有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拿了一卷红红绿绿的传单,要我帮忙拎一只浆糊桶,半夜里去南京路淮海路的墙上涮标语。
「那你去了没有啊。」
「这种事怎么能去做啊,这是要杀头充军的。」
「是呀,这种造反的事体,我们小老百姓怎么会去做呢,不要性命啦。」
我爹如是说,我娘在后面还加上一句。
「那你们是真的很落后,而且一点眼光也没有。」
爹爹你当年若是接过这只䊢糊桶,去大街上涮上几下标语,现在你就是老干部了,当年国民党从重庆回来,接收的是虹口日本人小洋房,共产党老干部更高级,新华路淮海路南京路的洋房,都可以去接收。」
「你们都不要瞎讲,当年爹爹如果真的去涮了传单,被捉去枪毙了,还有我们吗。」
「你们没有听过越剧袁雪芬当年也讲一句:应当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唱戏么。」
我娘很敬重袁雪芬,说她是个正派的唱戏人。
「你们祖父和叔祖父夹一只包袱来上海滩,借几块银洋钿,一步一步从小摊贩做起,你们祖父一直说做生意要有长性,不要好吃懒做,啥人会活不下去啊,杜先生当年不也是十六铺码头签签烂水果、扛扛门板,后来手勤脚俭,脑子活络,做人做事有腔调,鲤鱼跳龙门飞黄腾达的,我认识的小姐妹在纺纱厂做,伊讲,那些苏北乡下来上海的小姑娘每月都要拿五元、六元银洋钿,我小姐妹和劳动模范裔式娟在同一家纱厂做,你们可以去问她,劳动模范总归不会瞎说吧,就是住在泥尘桥的四妹阿姨,说她们纱厂的小姐妹多数是乡下小姑娘,哪个不是银洋钿寄回去养活一家老小啊,解放后为啥纱厂女工的工资定的这么高,就是因为解放前她们银洋钿不低,我小姐妹一直是八十多元工资,比银行工资定的还要高,当年拉黄包车三天可以买一只金戒指,又不是讲的喽,大家都晓得,你们外公的车夫阿春,我都帮他去老凤祥挑过好几回金戒指,这个又不好瞎讲的喽,都可以对证的,阿春虽然已经不在,上次阿春老婆来我们家,手上那只铜鼓戒就是以前我帮她挑的,隔壁良良阿爸就是从浙江农村来上海滩学生意,在南货店不但要天天早晚扛门板,还要生煤炉,倒痰孟,抱小孩,后来攒了银洋钿,去读夜校,老板见他勤奋努力,借钱资助他上大学,后来他有出息去了重庆,一直在中中交农四大银行供职,当年老蒋撤退时,机票金条都送在他手上,他因为要供养农村的父母姐妹,就留了下来……。」
「你们外公以前经常说『上苍不生人上之人,也不生人下之人』。当年的上海滩,有钱人没钱人,都能来冒险,这个国际乐园不歧视你是乘飞机和火轮来,还是摇舢板和赤脚挑担,亦或是讨饭来,你只要规矩本分勤劳,当然遇上兵荒马乱是另当别论,否则谁不在勤恳做个体面人……。」
我外公与上海滩大多数小市民一样,追求一种家庭的安定生活,并希望子孙辈也保留这种生活能力,他不懂革命,也沒有躲在老虎天窗听延安电台。
「这种事体侬不要与孩子讲,影响不好,说出去万一要牵连良良阿爸倒楣的,」我爹著急的在制止我娘的滔滔不绝。
「这个是事实。」
「事实更加不能讲,烂在肚子里吧,现在是可以讲事实吗,单位上天天斗老李夫妻俩,我以前就听老李讲过,事实上他们与李鸿章家族八竿子都打不到,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天天被挂上李鸿章孝子贤孙的牌子,拖上卡车,还有办公室老俞认识以前被枪毙的那个说是卖假药给志愿军的王康年的亲戚,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
「他说王康年是寃枉的,这桩事体从头至尾是编造出来的,草菅人命,那家孤儿寡妇活的很凄惨,现在什么都不要讲,没地方去讲事实。」
我爹斩钉绝铁煞住我娘。
「哦哟什么都不能讲,仁义道德、礼义廉耻都要打倒,简直是吃饱了饭没事干,把几千年的孔子拿出来批斗,以前我冯家、王家爹娘时不时就举出『朱伯庐治家格言』来教育阿拉,现在倒好,老祖宗样样都是反动的,陈胜吴广,白莲教红灯照倒又不反动了,整天教他们造反,这些小囡将来长大,不见得都去做长毛。」
我娘没有工作单位,居委会开会也推三托四,整天捧著无线电匣听她的戏曲评弹,有些「癞痢头戴帽子无发无天」的固执。我爹就不一样,据我祖母讲,我爹年幼时,街上有个测字看相,拖著祖母要算命,指著我爹说小孩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活不过四十,祖母啐了他一口,」你这杀千刀的穷算命,你下作坯啊,侬哪能这样强讨饭啊……,」嘴上虽骂了几句,心里却还是被搅乱,疑神疑鬼疑了几十年,我爹嘴上也说不介意,私下里却将这话捅给我娘,一家老小到了紧要关头总是忘不了一句,「你有心脏病,自己要小心!……」几十年战战兢兢,我爹终于平安跨越了四十寿限,用事实击退了穷算命的瞎嚼舌根。
这些扯的都是弄堂史,过场白,主要是这些年的社会主义改造,我爹比我娘瞭解无产阶级专政的威摄力,每次出差回家,见我们一回、就警告一回,提心吊胆的样子,确实很像患先天性心脏病人样。
有一回我们学校开忆苦思甜大会,会后人人发一个糠菜窝头,说是旧社会穷人都吃这个,那天大燕、晓荔和我都攥在手里没有吃,我还偷偷藏口袋里带回家,「姆妈,学校发的糠菜窝头,说解放前,无产阶级穷人都吃这个。」
尽管没吃,我因为头回见这种东西,觉得挺稀罕,在我娘面前扬了一下。
「谁告诉说旧社会无产阶级都吃这个。」
「工宣队和老师讲的。」
「娘没吃过,也没有见过,要么你问问阿姨吧,她们农村有人吃吗。」
「这种糠不能吃,我们家乡猪都不吃。」出生绍兴农村的二号娘姨恰好来我家,轻快利索的走来,将我手上的窝头一把夺去捌开,爽快的说了一句「扔掉,这是做作骗人,人吃这个东西还能长大吗。」
朗朗声从二号娘姨那洁白丰腴的肉体里发出来,一点不受束缚。
从那以后,学校吃的几次忆苦饭,都让我带头扔了。我爹知道后及其紧张的说:「这要让学校知道是你娘说的,你娘可要倒楣。」
「这是二号娘姨说的,又不是我讲的,二号娘姨家可是的的刮刮的贫下中农。」

「闺阃乃圣贤所出之地,母教为天下太平之源。」

【长篇连载未完待续】

《安义坊》目次

第一章 儿家门户旧弄堂

     

   

第二章 浩劫华夏明月泪

 

第三章 承恩堂前不在貌

第四章 忆得别家伤心事

第五章 不知风雨几时休

第六章 披发佯狂别梦寒

第七章 自是浮生无可说

第八章 独留青冢向黄昏

第九章 玉茹魂归离恨天

鸣谢:金帼敏女士赐稿分享!

我知道你在看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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