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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玉篇残卷〉校证》出版了,姚老师也要退休了。

我们所称的硕学鸿儒一般是熟读四书五经、二十四史,但是熟读字典是什么感觉?吃饱了撑着?

古代字书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字典,它本身是古代语言学的重要材料,也是经学研究的重要材料。《玉篇残卷》是一部特殊的古代字典,是保存于日本的约唐代抄本的残本。

姚老师没有熟读《玉篇残卷》,但他初获《玉篇残卷》的时候,利用了一个暑假的时间,将《玉篇残卷》的内容输入了计算机,通过逐字输入,相当于仔仔细细地从头至尾读了一遍《玉篇残卷》。而研究工作刚刚开始。

版权页登记字数1190千,字数不少,但也吓不到见多“砖头”的小编。这样一本书,姚老师用了多少年呢?近20年。

进入21世纪,个人的研究兴趣集中在日本高僧空海所撰的《篆隶万象名义》上,而《名义》恰恰又是以《玉篇》为主要参考对象而编撰的第一部日本汉文字书,研究《玉篇》与研究《名义》可以相辅相成,历时将近20年。

20年磨一剑,拔剑的一瞬,可有气冲斗牛之异象呢?似乎没有。要说这本书在学术上有什么重大意义,换句江湖黑话:重大突破、最新发现。似乎没有。因为学术史是一条河流,原本《玉篇残卷》的研究历史,已过百年,许多学者如上游支流一样,逐一汇入干流,扩大干流的流量,然后统一汇入大海。系统研究的就有胡吉宣(《玉篇校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第一个系统研究《残卷》的学者,浙江人;姚老师也是浙江人,这是浙江的文脉)、朱葆华(《原本玉篇文字研究》,齐鲁书社,2004)、吕浩(《〈篆隶万象名义〉校释》,学林出版社,2007;《〈玉篇〉文献考述》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等人。自然,姚老师的20年时间并没有虚掷,这一股支流的汇入,流量很大。

学术研究可以采用多种分类。按强度分,可以分为费劲、很费劲和无比费劲;按内容性质可以分为基础性研究、专题性研究;等等。(注,以上分类毫无依据)无比费劲的研究往往并没有重大突破、最新发现。很多只是基础性研究,为各种专题性研究提供经过科学整理的基础性资料。比如洪业先生开创的引得(index)事业,各种辞书的编纂(敝社的创立也是因为《汉语大辞典》编纂的需要),出土文献的整理出版等。

《〈原本玉篇残卷〉校证》就是一项无比费劲的基础性研究的成果。

1

何为校证

有个专家给本书的评语中有这么一句:

《〈原本玉篇残卷〉校证》运用语境还原方式,利用现存古籍和日本有关材料,吸收前贤的有关成果,找出《残卷》每个义项的释义和书证出处,校正了《残卷》在传抄过程中产生的讹误,为使用者提供一个可以依据的善本。

语境还原法,我们经常在语法学、教育学中见到,说白了是一个以时间为基础的研究逻辑,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找出《残卷》每个义项的释义和书证出处”。这句话还可以转为更耳熟能详的句子:无一字无来处。从表面上看,这个做法看起来似乎很难,但实际上一点都不简单。

所谓校证,就是“找出《残卷》每个义项的释义和书证出处”,通过与比之更早时代或差不多同时代的文献进行比勘,校正《残卷》中的错误(校),找到释义和引用等内容的出处(证)。除了常见的古代著作《尚书》《左传》《国语》《战国策》《史记》《汉书》《山海经》《淮南子》《说文解字》等等之外,还使用了佛教典籍的训诂类书玄应、慧琳《一切经音义》等,又包括日本的《篆隶万象名义》《新撰字镜》《香药字抄》《香药抄》《倭名类聚钞》等(文末参考文献列了整8页)。这是一种近乎穷尽式的文献搜求方法,是在更大的古代文化海洋寻找《残卷》中每一个字的来处。过程艰难是可以想象的。

这卷残卷,就像中古时代的化石残片,其中蕴藏着2000多根毛细血管,由此可上溯至微动脉、微静脉,主动脉、主静脉,重新观察这具文化躯体。

2

一得之见

“为使用者提供一个可以依据的善本”,这句话包含了很多内容。《玉篇残卷》不但是一个残卷,而且是一个抄本,仅存71部2000余个字头,规模和全本的542部、近17000个字头(唐封演《封氏闻见记》卷二云:“梁朝顾野王撰《玉篇》三十卷,凡一万六千九百一十七字。”)粗略比较,不足1/8;虽然本项研究并不专注于汉字字形,但是作为抄本,不可避免要对文字进行辨释,更要对其中的疑难字进行辨析。

简单概括姚老师的工作:1.对《残卷》的全部内容进行溯源。2.通过比勘校正了《残卷》和其他文献的错误。3.依文献对《残卷》进行增补。增补后共85部2163字,比《残卷》增加了14部(如尸屮木艹等部),增补了32部93条,为13部残缺条目补足字头17个。

“校正了《残卷》在传抄过程中产生的讹误”,这句话并不完整。因为在文献比勘的过程中,不是只有《残卷》会错,现存的其他文献也会错,而通过《残卷》发现他们的错误,才也显示出《残卷》的价值和初心。同时,增补字头也不是独创,胡吉宣(《玉篇校释》、朱葆华(《关于天治本〈新撰字镜〉中的原本〈玉篇〉佚文》)、郑张尚芳(《〈字镜〉附抄原本〈玉篇〉佚字校录》)等都有过增补,姚老师的贡献在全部溯源引证和穷尽式的资料搜集。

先来看第一条,了解校证的做法。先是《残卷》正文:

通过11条书证,增补了1个字头,订正了5个错误,增补了5个脱字(“珮上有□[雙]衡”,这里的订正理论上是补字),同时书证中的错误也随之改出。全书就是以这样的形式展开的。但是校证工作如果只是如此,用辛苦二字概括就足够了。溪流中的每一块石块,都会给水流造成影响,让它生出浪花、漩涡、激流等等不同的变化。我们在书中能常常看见这样的灵感迸发,姚老师谦称“一得之见”。那就来看一些“一得之见”吧。

⌘ 精细论证

若只看《残卷》原文,“掇”字在“手”部,逻辑自洽,但是和“餟”“醊”义不合,则需订正。

由《说文》到《名义》,再到《庄子》《玉篇》的异文,全面铺开,“䋶”的渊源昭然若揭。

⌘ 综合释字

这条就是著名的“今上”(梁武帝)事件。《残卷》中“上”和“亦”常混的现象通过综合训释得到解决。

⌘ 字形讹变

⌘ 再进一步

这是在《段注》的基础上再进一步。

⌘ 校订《説文》

⌘ 校订佚书

⌘ 校订《山海经》

⌘ 校订《尔雅》

⌘ 补《神农本草经》

⌘ 指瑕《汉语大字典》

小编对《残卷》的学术史并不了解,以上列举仅凭个人的感觉,无法准确把握本书的精华,踩空在所难免。但这里只展示管中之一斑而已,最好的方式就是使用它。

3

念念在彼

某次小编和一位正在师门攻读博士的师弟聊甲骨缀合,我说:“有了计算机和人工智能的帮助,这项研究的速度就能快起来。”师弟:“那很多人要失业了。”小编回答:“我们追求的是彼岸,而不仅仅是一份工作。”在此关注效应下,小编后来发现,如师弟这样思想的原来并不少见。

唯物主义者秉持世界是可知的看法,人类5000多年的文明史在持续不断地探索这个世界,已经取得了非常巨大的成果,但是我们离彼岸其实还很远。

我们的古代文献,是人类文明的遗物,其中蕴藏着大量的古代文明信息,一项阶段性成果的完结,往往意味着更深入的研究的开始,我们离全面揭示古代文献中的文明信息这个彼岸也非常遥远。

王焕镳先生晚年用了10年的时间研究《墨子》,他的《墨子集诂》学术价值很高。但是当小编在《残卷》中看到《墨子》的引文时,想到了《集诂》中的一段“焕镳按”。

相信焕镳先生看到《残卷》这段,结论会有不同。

只有实现了把文献全文输入电脑,又可以进行多维度的检索,古籍研究才像插上翅膀,“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灿烂的星光,永恒地徜徉”。

今天的学者,如果开始做《玉篇残卷》的校证工作,大概不需要20年;未来的学者,也许有希望在一两年内就做出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有限的学术生涯中更高效地推进自己的研究,取得更多的成果。

“以后如果有机会,还可以加上宋本《玉篇》的一些内容,争取再出个修订本。”

这次我们希望等的时间短一些。

关于《玉篇残卷》

《玉篇》是南北朝时期顾野王所纂的一部字书,它是我国第一部以楷书形体编纂的字典。魏晋南北朝是汉字发展史上的重要时期,曾出现大量字书,只是这一时期的字书大都失传,惟顾野王《玉篇》留传后世。《玉篇》由于卷帙繁重,难以传写,唐宋时期曾多次修订为增字减注节本,而与顾氏原本《玉篇》差别甚大。今传《玉篇》有原本与今本。今本是指宋代大中祥符年间重修的《大广益会玉篇》;而原本是指清代光绪年间黎庶昌出使日本时所发现的原本《玉篇》残卷。黎氏后来将它刻入《古逸丛书》中,国内学者才得以见原本《玉篇》真貌。此后又有罗振玉本、中华书局本、续修四库全书本三种影印版本。

关于本书

本书为2022年度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

全书共119万字。以续修四库本为底本,参校“中华本”,利用现存古籍和日本有关材料,吸收前贤的相关成果,穷尽式搜求《原本玉篇残卷》每个义项的释义和书证出处,校正《残卷》在传抄过程中产生的讹误,增补条目,增补缺漏,为使用者提供一个可以依据的善本。在此过程中,也校正了其他文献的错误。是目前为止最为精善的一个《残卷》整理本。

关于作者

姚永铭,1964年5月生于浙江桐乡。1984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汉语言专业,获文学学士学位。1996年9月考入浙江大学中文系,师从祝鸿熹先生学习训诂学,1999年毕业,获文学博士学位。1999年12月进入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随鲁国尧先生从事汉语言文字学研究工作。2001年12月,进入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工作。现任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科研课题:玄应《一切经音义》研究,汉语基本词历史研究,《篆隶万象名义笺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