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忆四叔)
金孝纯
我一向认为四叔是我所知道的金氏家族中最有才华的人之一。四叔叫金彦才,生于1921年1月10日。自幼聪慧过人,在长辈的教育下,以很高的悟性潜心钻研,在绘画和京昆戏曲音乐等方面展现出了出众的才艺。然而令亲友非常痛心的是他却英年早逝,时仅37岁。
如果说我祖父是多才多艺的话,那么四叔的国画在我家则是水平最高的,其中尤以山水、动物最精。由于家境清贫,他没有在正规的学校接受过系统的美术教育,完全靠的是自己钻研家中的画帖、画谱,15岁时便成为中国画学研究会会员,颇受会长周肇祥赏识,在京城国画界渐渐崭露头角,并和其他画友共同举办过几次画展,据说还给不少名家补过景。而他画的许多动物都是自己参考照片运用国画技法画成的,其画法介于工笔与写意之间,略近刘继卣而又不同。在我小时家中悬挂的字画中,出自四叔之手的最多,至今记得起来的有山水“云壑观瀑”、“寒林激涧”以及未题款的三幅,动物有松鹰图、“寒塘宿雁”、白猿图、双兔图、云龙图、虎啸图,此外还有用散点透视法对我家后院进行写生画成的长卷、我家祭祖用的历代祖先群像以及为八叔画作補景的群牛和白猫图。我还见过四叔为女士们画的荷花鸳鸯、金鱼等团扇。刚解放时,为了养家糊口,四叔又为商店画过广告,以打扮入时的美女像居多,再配以各体美术字。由于画幅很大,只好铺放在炕上绘制。他自认为在画人物方面尚有不足,又参加过在劳动人民文化宫举办的素描讲习班,学习速写、素描,下班后在院子里常以画家人做练习。有时借义务劳动或集体出游之机进行写生,我见过的就有从碧云寺、官厅水库等地归来创作的作品。还画过漫画,我至今清楚地记得有一幅题为《老字号新精神》的漫画刊登在北京日报上。与此同时,触类旁通,利用工余时间学会机械制图,间或产品商标设计。那时的四叔春秋正富,创作热情高涨,画作之外,我还见过他写的一首形式颇为新颖的长诗,白纸红字组成一个宝塔形,如今我只记得宝塔顶端的三行是“看 北京 天安门”了。
由于我自幼也好画画,特别是山水和人物,也颇受四叔喜爱。那时四叔由于孩子多,不得不白天骑车到离家很远的东郊去上班,晚饭后又在家不知为哪家画店画动物,也画小书签。这一时期画的动物我记得的有雄狮、金钱豹、棕熊、北极熊、熊猫、长颈鹿、斑马等;书签主要有两类,一是山水,一是动物,而且均是彩墨画。在小小的书签上要画这样两类画实非易事,山水同样要有层次、有意境,而且所用并非宣纸,不能重复皴擦;动物则要简而传神,这就需要下笔非常准确才行。四叔家有一台老式的电子管收音机,晚上我常到他那里一边看四叔画画,一边听京剧的实况转播,像张君秋先生的《秋瑾》、裘盛戎的《林则徐》等新编历史剧就是那时听的。四叔作画有个时常用舌头舔笔的习惯,为的是使树石墨色浓淡融合渗化,富于变化。有时四叔也让我帮他画两笔,当然是容易画的地方,比如画两棵树或给秋树点些红叶之类。一次星期天,四叔很高兴,让我随便找个本子来给我画点画。只见笔下生风,不大工夫就画满了一本,可惜后来估计是文革中同其它字画等一起被抄走了,现在只记得其中有山水、“五鬼闹判”、螃蟹、老鼠、鳜鱼、葡萄、西瓜、蔬菜等。只是由于四叔太忙、太累,没有可能拿出时间来向我传授更多的技法和心得,成为我这辈子的一桩憾事。
据六姑说,四叔的画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卖过不少,也很值钱。解放后由于四叔工作忙,我印象中似乎没能有时间再画更多大幅的山水。四叔去世后继室高淑秀离去时又带走了室内的多幅画作,及至后来遭遇文革,家中祖父和他的遗作几乎全都毁灭在暴雨中的中学操场上。但在上世纪70年代哥哥在各国使馆进行房屋修缮时曾见过一些四叔的画作,而如今已很难见到了。只是由于父亲的良苦用心,才使有限的几张画作躲过了红卫兵的抄家保存至今,其中包括祖父自己动手为四叔所画小幅山水装成的册页及祖父配诗和三幅山水,可惜均未落款;另有一把折扇,一面为四叔所画山水,一面为寿鑴所书,那是父亲找到老朋友马晋先生说明情况特地要回作为纪念的。此外,我在父亲保存下来的字画中也见到了几张四叔练习书法的行楷习作,加上弟弟妹妹手中的一两幅画,这些都已成为我家珍存的文物。
解放后,据说四叔由于是业余画家,未能进入中国画研究会,这成为他一生中极大的遗憾,也成为全家人的憾事。倘非如此遭际,以他的聪慧和功力,如果再健康长寿,是完全可能成为大画家的。对此我深信不疑!每念及此,一种莫名的悲伤都会袭上心头。
一次上网偶然见到在名人字画拍卖会上出现了“金彦才”的名字,这使我兴奋异常,赶忙下载收藏。从此每年都抱着一线希望搜索几次,也总算得到些许收获。其中“秋林书屋”成扇拍卖时曾有如下说明:
成扇 设色纸本 己卯(1939年)作 题识:正面:秋林书屋。己卯仲夏,善斋先生雅属,彦才写于晴光室。反面:善斋仁兄正,马晋。上款人:刘体智(1879—1962),字晦之,晚号善斋老人,安徽庐江人。晚清重臣四川总督刘秉璋之子,民国官员、藏书家,金石学家,所藏青铜彝器甚富。曾辑有《善斋玺印录》等。19×50cm 约0.86平尺 说明:1. 金彦才,室名晴光画室,北平人,工山水、花卉,淺绛尤著于世。2. 马晋,字伯逸,号湛如,又号云湖,别名伯远,早年曾用名马锡麟,室名湛花馆,北京大兴人。1922年从金北楼学画,擅长画马,宗法郎世宁。兼擅花鸟画,又工书法、刻印,并工做风筝。解放前一直以卖画为生。解放后任北京画院画师。
后来,在堂弟孝述家又见到几幅他从单位翻拍保存的四叔早年所画的动物。不知今后是不是还会收集到四叔画作的图片,但我将一如既往地坚持搜寻下去。
四叔从小也喜爱戏曲,据父亲的记载,他10岁时跟我胡二爷胡井一先生(祖父的表弟)学会的吹笙,接着学会武场,在其后的两年间又从票界名宿、我四舅老祖胡子鋆那里学会了20余出昆曲,10岁时便曾登台用风琴为昆曲《思凡》伴奏,一字不错,赢得满堂赞许的掌声。听六姑说,四叔的京胡也是和我四舅老祖学的。而四舅老祖和梅兰芳的伯父、谭鑫培的琴师梅雨田过从甚密,京胡的演奏水平也相当高,是名琴师王瑞芝最初的老师,奚嘯伯、翁偶虹均曾向其问艺。六姑就曾见过他老人家和王瑶卿给赵晓岚说戏、吊嗓子。听说四叔与名琴师费文治(时居住在离我家不远的羊房胡同)也是朋友,时有往来。
我的记忆中,最早看到四叔操琴是在刚解放时坐落在烟袋斜街东口的北城游艺社,那时四叔和八叔一时找不到工作,便在那里搭班。我还记得看过四叔操琴为管紹华伴奏演出的《捉放曹》、《乌龙院》等戏。也见过他在我家附近的辅仁大学礼堂为教职工京剧团操琴演出。后来四叔在鼓楼前的针织染整公司和北新桥船板胡同北京袜厂工作时,业余演出颇为频繁。有时就在烟袋斜街里的一处带天井的大院中排戏,由于我那时也学会了吹笙,四叔就让我在《打龙袍》剧中皇帝赵祯出场弦乐演奏曲牌“小开门”时把笙也加了进去。排练完四叔常让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大梁上推着我一起回家去。那时的演出最常去的是几个城区的工人俱乐部,特别是位于新街口的西城区工人俱乐部,也去过郊区、茅屋胡同礼堂、香山碧云寺等处。仅我见过四叔操琴伴奏的京剧就有《红娘》、《孔雀东南飞》、《女起解》、《玉堂春》、《凤还巢》、《宇宙锋》、《打龙袍》、《捉放曹》、《坐宫》、《拾玉镯》、《铁弓缘》、《打渔杀家》、《乌龙院》等。那时家中也时常有票友来吊吊嗓子,练练文武场的。记得一天傍晚祖孙正在院中横笛捧笙吹奏曲牌,四叔下班了,放下车便拿来京胡参加进来,并说“你们吹你们的,甭管我”,因为他拉琴是加花的。三代人还曾同奏《梅花三弄》,真是其乐融融,那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就在我上初中刚刚自己琢磨拉京胡时,四叔突然离我们而去,使我未及得聆指教,完全陷入苦苦摸索之中。后来当我的京胡能拉出一点味道、也会了一些唱段乃至折子戏时,时常想到倘能叔侄一起演奏,那该是一种多么兴味无穷的娱乐啊!
四叔死于心脏衰竭,事先医生已提出注意休息,然而沉重的家庭负担(6个孩子)压在他肩上,竟未能暂时自我调整一下生活节奏。而发病之时,如果能像今天这样,有救急药物在身边,如果救护车能很快到达,以现在的医疗手段抢救成功也还是完全有可能的。四叔的去世,留给晚辈的除去莫大的遗憾,也留给了我们如何妥善安排工作、生活的经验教训。
1997年8月31日,我和四叔的二女儿静芬曾访朝外姚家园祖茔遗址,四叔的墓地上已是一家的门楼,我们伫立良久,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并拍照留念。
今逢四叔百年诞辰,增补旧文谨以此作为纪念!
九岁画作
1933年12岁作:
临习画帖:
四叔所画其祖母像:
此山水册系祖父于1963年冬即不幸辞世前不久收集四叔幼时至少年画作亲手制作,所幸保存于父亲手中,躲过文革抄走销毁一劫。
此幅下载于网上,从笔墨题款看应是少年时之作。
1936年15岁时作。(网上下载)
1936年作。此5幅原作应为彩墨画作,遗憾的是堂弟见到翻拍时即为黑白照片。四叔此时所绘动物,画法与后期有所不同,尚处于探索之中。
威震大千。1938年作
岩壑雄风。约为上世纪30年代作。
约为上世纪30年代作。
平林逸趣。约为上世纪30年代作。
松壑飞泉图。(网上下载)惜字迹难辨。
秋林书屋。1939年作。折扇另面为名家马晋隶书。(网上下载)
1941年作。(网上下载)
黄子久富春大岭图 壬午(1942年)仲冬写于晴光室。(网上下载)
1943年作。堂弟翻拍。
春山清霁。1945年作。折扇另面为徐悲鸿行书。(网上下载)
松荫高逸等二图,与李浴星合作。(网上下载)
山楼听瀑。(网上下载)
约作于上世纪30年代或40年代初。
此折扇如与另面书家相继完成,则为1943年。
折扇另面为名家寿鑴行书。
作画年代不详。
1946年为八叔所画猪群補景后所记。
作画年代不详。
作于上世纪50年代。
为八叔画狐補景。年代不详。
为八叔画猫補景。年代不详。
为八叔画鼠補景。年代不详。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为举办四友画展所拟小启稿。
李广年(不详)邀请函。
1957年游碧云寺写所见苍松后留记之片纸。